荆惠帝岚庆七年,风国内乱已过去五个春秋,国都风州城似乎又回复了昔日的繁华。虽然地处大荒群山,与南蛮之地相交,但中原罕有的奇珍异宝还吸引了众多商贾——风州的药材和奇兽历来都因作为贡品而闻名天下。
国人似乎已经遗忘了僭主的存在,而就在五年前,平夷大将军彭之越起兵谋反,弑国君风平公鸾仲父,鸾氏或被诛杀抑或出奔。与风国交好的戴国欲号召诸侯群起而灭之,但几乎无人响应,此事最终只得在惠帝的斡旋下不了了之。鸾仲父作为国君,虽称不上昏君,但也碌碌无为。彭之越取而代之,倒也比风平公有所作为。只是,军人出身的僭主终究血腥气太浓,对鸾氏及其余党的清剿也使得不少人对此极为不满。
风国史官秉承历代先辈的传统坚定地将彭之越的功过是非一一记录在册,而后者在斩杀了四位史官后终得放弃了对历史的更改,他只有通过政绩来巩固自己僭越的合法性,风国百姓也间接地从中受益。
风州的街道一如既往地繁华,可容四车并驾齐驱的朱雀大道上车来人往。药店、酒店、客栈、杂货铺、布行在街畔鳞次栉比。这些天,风州酒楼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城里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冒出众多的商贾旅者,这可让酒店老板的小眼眯成了缝,他恨不得把对面的布行也买下来容纳客人。一楼依旧是说书人的天下,不管是上至灵神开天辟地,下至荆武帝统一诸侯的历史正传,还是诸如天朝文渊阁道师飞升、北戎武士传奇等稗官野史,灵州的大小故事就汇集在他们嘴中了。
“话说荆武帝自江水南下蔺国,蔺阳公陈二十万水师以待之”,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摇头晃脑之间已经沉醉到那段烽烟四起的岁月中去了。今天讲的是荆朝开国皇帝荆武帝统一中原的故事,众多食客纷纷安静下来,静听这位开国传奇人物的故事。
“荆武帝当时不过五万水军,蔺阳公可以说是胜券在握呀。”说书人一捋胡须,接着说道,“大战当日,江水可谓是舳舻千里,几可断流。有诗为证:‘武帝征南,艨舟千里;江水一战,蔺国平矣’。武帝手下可都是些精兵,以一敌十说不过去,以一敌五那可是绰绰有余也。”
正讲到兴头上,冷不防有人飘出一句:“先生未曾亲历,何以知其详?”说话者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此时他正独自酌酒而饮。“这……”说书人一时语塞,不由脸涨得通红,于是辩解道:“我虽没见过,但上辈说书人必然见过,口口相传,自得其详。”
年轻人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若非蔺阳公自大轻敌,中了武帝背水一战的佯攻之略,岂有今日之荆朝?”
“小子怎可出此狂语!?”说书人又惊又怒,“这可是谋反之言啊!”酒店老板也慌忙上前打圆场,滚圆的脸上早已布满细细的汗珠,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先生,武帝的传奇未曾亲历,风国的兵变你总了解的吧,不妨讲讲风平公暴亡的故事,如何?”坐在年轻人对面桌旁的青袍男子仿佛也恶作剧般地发难。说书人吓得脸色发白,那还敢站在前台,一边说道:“今日就此打住,今日就此打住”,一边忙不迭地收拾家当匆忙离去。老板招呼不及,又恐惹祸上身,只得催促闹事两人尽早离去。
“好,我马上走。”年轻人一边说道一边继续喝酒,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再看那位青袍男子,也是一脸坏笑地看着老板。老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的麻烦是躲不过了,正想着,街上已经传来不安的喧闹声。
“闹事者身在何处!?”一个魁梧的胖子校尉一步跨入酒店,随后又有七八个士兵持刀而入。老板双腿发软,哪里还说得上话。众多食客也是乱成一团,最后终于有人用手指向了两人。
“拿下!”胖子手一挥,四名士兵蜂拥而上,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刚到两人身边,四人就稀里糊涂地被绊倒在地。“不陪你们玩儿了。”年轻人冲着青袍男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一溜烟就从敞开的窗户中窜了出去。
“站住!”胖子看着年轻人从眼皮底下溜走却又无计可施,不由把怒气都发泄到了青袍男子身上,抽出长刀就往他身上劈去。众人一阵惊呼,四下逃窜,场面相当胡乱。青袍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轻松晃过胖子的长刀,又轻松地晃过接踵而至的士兵,转眼就到了门外。还未等气急败坏的胖子回过神来,他就跃上房顶,一路远去。这时候,听到喧哗的风州居民都不由地向出事地点望去。只听得数声口哨,接着天空就出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黑点,黑点迅速扩大,还未得箭楼上的守军反应过来,一只大鸟从天而降,随即青袍男子翻身而上,转眼间就消失在云中。早已躲在人流中的年轻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是‘飞弓’,怪不得比我还嚣张。”
长阳靖灵第一次面对鹏的时候是在五年前。作为风国数一数二的箭手,当他看到鹏那巨大的身躯时仍然吓了一大跳。这只大鸟蹲在林地中,几乎有二人许高。此时的靖灵与大鸟一样狼狈。箭手的皮甲已经破损不堪,上面布满了长剑和长刀的划痕以及凝结的血迹。箭袋是空的,而靖灵视之为生命的长弓也只是斜挎在肩上,除了一柄短剑,此时的箭手无以为恃。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它的羽毛异常凌乱,左翼的前端无力地耷拉着,一双巨大的眼睛充满警惕地瞪着箭手。两个落魄的家伙对视良久,在很长时间内不知所措。
换是平常,靖灵早已将弓弦绷至最紧,那支普通的羽箭将毫不费力地射入鹏的胸膛。与此同时,振翅疾飞的鹏也会将强壮的利抓穿透箭手的身体。但在此时,双方均选择了妥协。密林之外,骑兵的吆喝和急促的马蹄声无疑让这一人一鸟紧张到极点,连大气都不敢出。待到黄昏时,喧闹声这才远去。无聊中,靖灵对着大鸟聊起了自己的经历,也不管这巨物听不听得懂。奇怪的是,大鹏似乎极通人性,只是静静地听着靖灵夸夸其谈。
之后的半个月内,箭手与鹏一直躲在这片茂密的森林中。大鸟翅膀受损无法起飞,靖灵的情况稍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好在周围人迹罕至,多有野兽出没,箭手随便做了几支箭也就解决了粮食问题。久而久之,这一人一鸟都不知不觉地把对方当成了同类,一直到双方都痊愈之时,两者也没记起箭手与野兽本是死敌。靖灵恰逢国内叛乱,被一路追杀至风国边境;而大鹏原本就独来独往,随意无比。历经患难所形成的信任便稳固地保留下来了。靖灵谓大鹏为烈空,反正对方也无法反驳。之后,灵州的大地上便流传起鹏武士的传说,人们称其为飞弓。
“烈空兄,风州的野鹿还对胃口吧?”风州城外的密林中,一人一鸟缓步而行。大鸟长鸣一声,似乎是表示满意。
“五年了。”长阳靖灵望着地平线上那高耸的城墙,拍了拍烈空的翅膀,而烈空也和善地用翅膀拍了拍靖灵的后背。五年来,靖灵和烈空浪迹天涯,默默履行着游侠的职责。到后来,不管是再凶悍的山贼流寇,只要在天空中发现那个迅速变大的黑点,也会慌乱地四下逃窜。然而,他终究还是回到了故土。五年前兵变的痕迹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连他们当初藏身的树林也无迹可寻。天色渐暗,靖灵纵身跃上烈空的脊背,大鸟顿时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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