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篇献给一位女性,她铺垫了我通往事事业的道路。
────作者
毕立在省直机关大院门前徘徊了许久。门房的老头疑惑地看来看去,几次想问他欲言又止。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激动还是惧怕,跨进去便是进入他说的第四人生阶段了。这是什么样的一步呵!他把童年少年作为第一人生阶段;学生时代,从小学到中学,那是第二人生阶段;走向社会,像一头瞪着血红眼睛的公牛,横冲直闯,头破血流,这便是他第三人生阶段;第四人生阶段,只要跨进这大门第一步,只要踏进一脚,便可展示给他了。
他迟迟没有跨入。他带着从未有过的神圣感,离开家乡离开父母的。上公共汽车时,他对故乡默念道:故乡,您是我的根,我是只风筝,你是放风筝的,不管是我载誉而归,还是头破血流,只求您一样待我;我不管上天还是入地,我对您决不会两样的。
从学校走向社会,孤独和浪迹,挫折与失败,奋斗,痛苦,失望,拚搏,循环往复出现,他终于走向他自己希望的第一步。
人生难得有几个第一,作为希望的第一步就更少了。作为回乡知青,在土旮旯中踩了255天后被父亲领着进了一个社办小厂。厂长是个白胡子白头发又严厉得叫他害怕的老头。这老头望着他慈爱地一笑,脸变成了个桃核。
老头当着他的父亲拧着他的耳朵亲热地骂了一句叫他不能接受的话:“到老子这里来,要干好!干不好老子就要日你妈的!”说完,便和父亲面对面地哈哈一笑。老头的亲热,是父亲和他的情分。
毕立当时难受得要掉泪,脸红得像鸡冠,尴尬地拉下脸力让脸上的肉活动一下,但一点也没法做到。他垂下了头。那时他只有17岁,脸上长满了黄茸茸的绒毛,像个嫩冬瓜。
“叫伯伯!”父亲严厉又不失慈祥地说。
毕立用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叫了一声。老头一个哈哈打过了山:“这么个老实的小崽子交给我,你他妈的要我干什么?”这一句话差点把毕立激怒了,他倔强地抬起头,盯着老头:走着瞧。老头一惊,噎住了,没有笑出声。是的,从那天起,毕立便和老头干上了。这便是当时的毕立,老头一点也没有想到他需要用全部的精力去对付这个小东西。
毕立一头担着一大摞书,一头挑着行李,毫不胆怯地走进小厂。老命命令他把这些闲书给毁了,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是他对他的关心。
“你管他妈的‘红与黑’,要‘漂亮’干吗?‘当代英雄’也不是你能当的!学技术,听老子的话没错。从今天起,把这乌七八糟的玩意给锁起来。娘的,你那杂种老头把你吹得神乎其神,你怎么没进大学啦,被我这个大老粗管住了呀!”
老头翘着二郎腿,那拖着的鞋子在脚上摇晃着,摸着白胡子教训毕立。毕立鼓着嘴,静听默思。老头沉默一会,刷地一下站起来,毕立被这举动吓了一大跳。老头开心笑了:这叫煞煞你的野气。
“听着,学好技术,当心你的耳朵!”毕立的耳朵发红发烧了好半天。
“到机修车间去!钳工组!”老头恶狠狠地说。
钳工组有八个人。整天不是锉就是锯,不是用锤就是用尺。经过半年的基础训练,毕立便可单独作业了,耳边就有人叫“毕师傅”了。这半年,他像只老鼠,老头是猫,耳朵被拧了好几次。
半年,毕立只去过一次办公室,被老头叫去的。“妈的,听着,你要单独干了!干不好!当心我日你妈!懂吗?”老头咬牙切齿地说。
毕立静站一会以后,退了出来。
好啦,老头儿,叫你好受的了。论技术,毕立在你的势力范围已是手屈一指的了。这装修几台小型机械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厂子里太死气沉沉,让人怎能活下去?多亏来了个毕立,他变化多端地给大家讲故事,在紧张亢奋中打发一些光阴;他可以深更半夜摸进民宅抓只鹅来摸只鸡来。
你老头子会拧耳朵骂娘,总会有办法堵住你的嘴的。你不是喜欢在你的王国里转悠吗?几小青年一推一拉嬉皮笑脸不就让你来了么?叫你吃了东西目瞪口呆后悔不迭,只有跺脚的份儿。
老头,你不是很能拧耳朵吗,几乎要把人的耳朵拧成兔子耳朵会转动了,你不要以为坐在你的位置上那么稳当自在,老头啊老头,你太过于自信了,老皇历最好不要翻得太勤了,改变毕立的工种,重头学起,他可能会老实些的;叫他上破车床,你的算盘打错了,他早就把你那老掉牙的几台破玩意摆弄得跟他的手指一样熟悉了。
毕立已经适应了社会,他想发挥一下自己的长处了。他走进办公室,坐在老头的对面,甜甜地叫了一声伯伯。要想得到应得到的东西,适当地运用一下手段也是必要的,老头一惊,喜上眉梢。
“您给我个团支书当当吧!反正这位置是空的,不如我干!”
“滚你妈的蛋!“老头骂了一句,走了。
下午,老头便宣布毕立为团支书。好,老头子,你要进我给你准备的圈子,那我也就用不着客套了。这团支书本来有名无实,毕却以为自己是个高明的团支书。
晚上,毕立冲着他的一帮伙计说:“现在,你们必须这样做,这几天晚上,一个人给弄一套军装,包括帽徽领章,削一根电筒粗的柳棒,用青布裹好像个电棍,懂吗?还有一副墨镜!”小伙子们希特勒般地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