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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帆
书名：孤帆远影录 作者：愚圣 更新时间：2016-09-19 16:39 字数：5134
一点孤帆。一条大江。一座远山。一道夕阳。
夕阳没入山后，小船泊在江边。一个人走下了船，走过沙滩，走进了江畔的密林。
晚风渐起，夜幕低垂。
一艘大船上站起三个身形苗条的少女。三人目不转睛看着那孤零零消失在树林的人影，为首那人轻声低吟道：“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婉约的声音辗转咀嚼，仿佛痴了一般。她左侧少女道：“公主，他便是孤帆么？”右侧那少女笑道：“能得我们月影公主另眼相待的难道还有假么？”为首那少女幽幽一叹，说道：“千山一道影，江上一孤帆。能否请得动他就看今夜了。”
暗夜。天空群星点点，一道弯月。
月下是一片树林，树林里有一块草地。草地上漂浮着乳白色的雾，雾在清风中萦绕。
孤帆躺在草地上，躺在雾中。
夏虫长鸣。虫声中夹杂着沙沙的脚步声。声音渐近，月下出现了两盏灯笼，灯笼后拉着三道纤长的影子。三人熄灭了灯笼，便在他身畔的草地坐下。少女体香，清香缭绕。少女娇笑，巧笑嫣然。
孤帆没有动，恍若不觉。
忽听一娇脆的声音道：“你说他便是孤帆了？”另一个执灯少女道：“他若不是孤帆，怎会半夜里孤零零一个人躺在这冰冷湿漉的草地上？”先前那少女道：“为什么是孤帆就要躺在这里？”后一个少女道：“你不知道孤帆么？”先一个少女道：“你又知道多少？”后边那少女咯咯笑道：“江湖上谁又知道孤帆多少了？不过我倒知道三件怪事。”先前那少女道：“哪三件怪事？”
“第一，据说孤帆今年才二十五岁，长得也不赖。可是他出道十年来却从没有人能奈何了他，更不知他师承来历，武功家数，此为一怪；第二，据说孤帆也是江湖上有头面的人物，可是他竟没有任何限制。什么限制呢？那是不讲任何道德廉耻，超脱仁义礼智信，行的更是坑蒙拐骗偷抢赌的勾当，别人却又从不去管他，任他纵横江湖。此为二怪。”
“那第三怪又是什么？”
“嘻嘻，第三怪么，那才叫怪。据说此人不但是个聋子，哑巴，还是个大傻蛋，胆小鬼，连一句话也不敢和女人说。”
说完咯咯娇笑。先前那少女叫道：“那倒是真怪了，他是哑巴，又怎会和你说话？”说完也笑了起来，两人一搭一唱，乱作一团。
忽听一柔软的声音道：“叮儿当儿别尽胡闹，扰了别人清静。”
先前那少女叮儿笑道：“公主，这有别人么？我怎么没看见？当儿你看到没？”那当儿笑道：“人是有的。不过他又聋又哑，我想也没什么打扰他的。”
孤帆忽然站了起来，转身便走，忽见眼前人影一晃，一少女已经挡在面前，盈盈下拜，说道：“小女子月影，有事请孤帆大侠帮忙。”
孤帆见她一身雪白映在月下更显朦胧若月，缥缈如烟，冷然道：“我从不帮任何人。”
月影道：“我也知道孤帆大侠的规矩，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孤帆道：“谢什么？”
月影道：“黄金五万两，珍珠十八颗。”
孤帆道：“什么事？”
月影大喜，脱口道：“公子答应了？”
孤帆道：“你且说。”他话语简短，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月影道：“二十四天前从归雁城到灰鹞城顺风镖局护送的一批红货被人劫走，小女子想请公子帮忙找回来。”
孤帆道：“这不值五万两。”
月影道：“我的条件是请公子带我们主仆三人一道上路。”
孤帆沉吟良久，道：“恕难奉陪。”话未说完，人影一晃，已消失在林中。
月影轻叹一声，叮儿怒道：“公主，这人忒也无礼。你堂堂金枝玉叶……”月影抬手打断她，道：“这件事只有他能办到。”
叮儿忍不住道：“为什么？”
月影道：“因为他是孤帆。”说完丢下怔立当场的双姝，径直走进林中。
朝阳灿灿，孤帆走进酒楼。小厮迎上唱诺，孤帆道：“好酒，好菜。”说完便端坐不动。阳光从窗子照射进来，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冷酷而寞落，衣衫褴褛，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眼神空洞，仿佛对这个世道充满了厌恶，他似乎已疲倦到了骨髓。
这时坐在一角的一人走了过来。他五十余岁，一身布袍，眼睛里有一种疏懒和萧索。只听他淡淡道：“阁下想必就是孤帆？”孤帆没有抬头，也没有理会。那人微微一笑，坐了下来，道：“在下陆方石，有事想请阁下帮忙。”
孤帆道：“你说。”
陆方石面露喜色，说道：“二十四天前顺风镖局保了一批红货前往灰鹞城，却在彩云涧神秘失踪。顺风镖局的七十八名镖师和伪装成镖师的二十二名大内侍卫竟无一生还。”
孤帆终于抬起头来，凝目一会，问道：“所保的是什么？”
陆方石道：“是归雁王送给灰鹞城的岁贡。除了三十万两黄金和无数珠宝外，更有一宝。那便是归雁城的镇国之宝，‘通灵玉雁’。”
孤帆静静听着，面无表情，不言不语。从没有人知道孤帆想什么。有人说他是大侠，有人说他是狂夫，也有人说他只是浪子而已。孤帆出道十年，以孤僻和冷傲闻名。他武功极高，行踪飘忽，性子难测。然而每个人知道他是最难缠的人。他几乎没有任何嗜好，任何感情，所以几乎没有弱点。陆方石以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他。这个苍白孤独的青年仿佛身俱一种神奇的魔力，他空洞的眼神便如一口古井，却似乎蕴藏着大海一样的怒涛。
陆方石看着他，满眼期待。
孤帆道：“你是谁？”
陆方石道：“在下是归雁城内侍总管，顺风镖局总镖头的陆方木便是乃兄。这件事本来是在下负责的。”他没有再说下去。他身为内侍总管，却想以瞒天过海之计护送岁贡。因为他知道顺风镖局名声之隆，并内无俩。在这不安稳的年岁，江湖的力量有时比朝廷的军队要强大的多。
孤帆已经在喝酒，说明他在听。陆方石眼睛里发着光，慢慢道：“出此差池，陆某死罪。灰鹞城已陈军大云山外，还请孤大侠念及我城中百万生灵。”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袱恭恭敬敬放在桌上，然后取出一柄匕首。长叹一声，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孤帆没有动，他只是静静看着陆方石喉头被割断，鲜血狂喷，然后慢慢倒下。他的血是热的，洒在孤帆脸上也是热辣辣的。孤帆面无表情，他静静看了伏在桌上的尸体许久，突然抓起桌上的包袱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在大路上，迎着太阳走。太阳也是金灿灿的，照在脸上热辣辣的，刺着眼睛有点生疼。
孤帆来到江边。江边草畔有一棵大树，树荫下有一老牧者在拉着胡琴闲唱。胡琴苍凉寂寞，他的歌也嘶哑干涩。孤帆也坐在树荫下，听着弹唱，只听他唱道：“闲中放牛，天连野草，水接平芜。终朝饱玩山水秀，乐以忘忧。青篛笠西风渡口，绿蓑衣暮雨沧州。黄昏后，胡琴在手，划破一江秋。”
忽听远处一人哈哈大笑，一老者倒骑着毛驴翩然而来。铃声清脆，他声音却也有几分闲逸。只听他放声歌唱，唱道：“乾坤一转丸，日月双飞箭。浮生梦一场，世事云千变。万里玉门关，七里钓鱼滩。晓日长安近，西方蜀道难。休干，误杀英雄汉。看看，星星两鬓斑。”
他唱了一回，哈哈大笑，对拉胡琴的老者道：“放牛老鬼，如何？老夫这曲是不是把你的破琴比下去了？”
拉胡琴老者收了琴，摇头道：“骑驴老怪，你终究比老夫不过，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骑驴老人身子一晃，转了过来。看到孤帆，不由“咦”了一声，叫道：“嘿嘿。千山一道影，江上一孤帆。怎么是你这小子？”
孤帆淡淡一笑，不作回答。
骑驴老者愣了愣，又哈哈笑道：“问余何故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哈哈，你小子居然也会笑了。有趣，有趣。”
他身材矮小枯瘦，穿的却是一袭宽大肮脏的文士袍，獐头鼠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笑声却爽朗高昂，颇有气势。
老牧者笑道：“老驴头玩世不恭，却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骑驴老者躺在毛驴背上，翘起二郎腿，口中道：“老夫听说这边出了大事，心痒难耐，顺便过来看看。怎么？老水牛，可晓得一二？”
老牧者道：“你老小子消息倒也灵通，可说的是顺风镖局被灭这件事？”
骑驴老者喜道：“看来老水牛果然知道些端倪了。”
老牧者摇头道：“这件事太过于蹊跷，可以说知道，也可以说不知道。你老驴头听到些什么消息没？”
骑驴老者道：“还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听了也烦，所以才问你老水牛来了。”说着从驴背跳下来，然后从背囊里掏出一大葫芦酒，又将几包东西放在地上打开。顿时香味四溢，里面装的尽是冻鸡和冻肉干之类的。双手互用，分递给二人，说道：“你俩走运，边吃边聊。”
老牧者吃了半只鸡，喝了几口酒，情绪也高了，便道：“要说这件事蹊跷处有三：其一，这几十万两的贡品怎会只托小小镖局押运？虽说有大内高手护行，于理也是欠通。其二嘛，出事的地点太过奇怪。虽说彩云涧龙蛇混杂，确有几拨山贼土匪，但能吃下去这些东西的人也不多。”
骑驴老者道：“什么不多，简直一个也没有。”
老牧者道：“所以才说蹊跷嘛。第三更是奇怪，灰鹞王陈兵大云山口，北方孔雀城也虎视眈眈，但归雁城似乎没有多大动静。这似乎不仅仅是岁贡问题，内中好像还有阴谋。”
骑驴老者大嚼鸡骨头，嘴上也不闲着，还是抽空问道：“什么阴谋？”
老牧者哈哈一笑，转向孤帆，说道：“那你可要问小朋友了。”
孤帆也不多话，从怀中取出一包袱一抖，便从里面掉出了两册书卷，一叠银票和一块黄橙橙的金牌。
骑驴老者眼睛都直了，拿起金牌一看，皱眉道：“归雁城中通行无阻，还能调动任何官军。额，了不起。”说着扔在地上。再拿起那叠银票一展，惊叫道：“二十万两？”随即眉开眼笑，说道：“看来老夫这个忙非要帮你不可了。”说着分了三沓，自己竟将其中两沓揣入怀中。再去看那册子，皱眉道：“这是什么？唔，那一百保镖的名单消息。嗯，乱七八糟。”打开另一本时，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通灵玉雁？”
他手兴奋得颤抖，反复看了卷册上所列宝贝，喃喃道：“奶奶的是真是假？这还了得，不是要把国库搬空么？这家伙当真是昏君，哈哈，昏君。”说着又笑了起来，不知是喜是怒。
过了半天，他才完全从金银珠宝的梦幻中清醒过来，对孤帆道；“小子，哪里来的？从实招来。”
孤帆把陆方石自刎的事情简略说了。
骑驴老者道：“那你是要管了？”
孤帆道：“还没想好。”
骑驴老者大怒，叫道：“什么？这还想个屁。年纪轻轻，别整天给老子装个半死不活的熊样。这件事你想管也得管，不想管也得管。”
孤帆笑了一下，道：“为什么？”
骑驴老者道：“什么为什么？通灵玉雁既现，那可是天翻地覆的事。岂能就这样平白无故失踪？那不是要我老命么？”
孤帆摇头道：“这些恐怕只是小事。真正阴谋恐怕有灭国之祸。战火一旦燃起，又要生灵涂炭了。”骑驴老者道：“这些事情老子可不关心，但那宝玉的下落总要弄个明白。即便不是老夫所有，这平白无故失踪了，老夫今后还睡得着么？”
孤帆道：“这宝玉究竟有何好处？”
骑驴老者撇嘴道：“料想你也不识货。这是传说中的至宝。宝玉通灵，是用玉雕成的一只归雁。”他神色痴迷贪婪，半天才道：“据说这宝贝极有灵性。放在室内不但主人诸邪不染，百毒不侵，更能随四时而调温，保持一个清凉境界。”
老牧者插口道：“这些我也听说过，但这也没什么啊，宝贝嘛，总要吹得神乎其神的。何况镇国之宝？”
骑驴老者道：“你老水牛懂个屁啊，这宝贝还有一如意的妙用。”
“如意？”孤帆和老牧者齐齐讶道。
骑驴老者洋洋得意，道：“不错，宝玉通灵，就在‘如意’二字上。不但能择主，更能满足主人心里的愿望。比如带在身上，虽不说能长生不死，但延年益寿，增进内力修为，防毒辟邪，等等。好处说也说不完。”说着却又长长叹息一声，道：“小子，不是老夫贪心。这宝贝是认主人的，决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不知去向。”
孤帆道：“前辈的意思是让我把他找出来？”
骑驴老者一瞪眼，道：“这种事情，舍去你这不要命的，谁还能办到？”
孤帆苦笑，道：“可是……”
骑驴老者道：“少给老夫找借口。不过这件事情既然天下通传，那也不好办。沿途必有许多亡命之徒抢夺。嘿嘿，一根肉骨头，引来天下狗。”
孤帆道：“依前辈之见，这可有些端倪可寻？”
骑驴老者挑起四个指头，悠然说道：“四个方向。第一，江湖势力为之，这么大的一笔财富，任何人都会见钱起意。第二，孔雀城为挑起两国争端，好收渔利，所以派出高手抢劫。第三，灰鹞王不甘就这点岁贡，故意抢了过去，找到出兵借口。短短二十几天便已经大军开拔就是最好明证。第四，根本就没有这批宝贝。这是归雁王玩的一个阴招，虽看似对他不利，但却引来各方势力的争斗和猜忌，如若他藏有后招，那这恐怕是一招大手笔呢。”
他分析头头是道，老牧者忍不住点头。孤帆却道：“就没有第五种可能么？”
骑驴老者道：“凡事都有可能，你自己动脑瓜子吧，老夫怎么知道？”说完翻身上驴，驱赶而去。
老牧者叫道：“老驴头慌慌张张急着走作甚？”
骑驴老者一拍背囊，笑道：“老夫刚刚收获十几万两，还会留着在这和你们喝西北风么？”哈哈大笑，骑驴走得远了。那驴子似乎也是异种，脚程之快竟不落奔马。
老牧者和孤帆哑然失笑。
老牧者笑道：“这老驴头噬钱如命，居然不管这闲事倒是教人想不通。”
孤帆道：“目前一切扑朔迷离。他怎会冒这种险？”
老牧者道：“你呢？”
孤帆笑道：“如果不冒一些险来刺激一下，我感觉自己是完完全全的死人了。”收起地上包袱，转身便走。
老牧者道：“凡事莫强求，豁达从之，一切随缘就行。”
孤帆不应，转眼人便到了远方。老牧者看着一旁悠闲的水牛，咿咿呀呀又拉起了胡琴。
琴声悠扬，随风荡开。江风渐起，远远一点帆影渐渐消失在水天一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