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份黑色记忆开始于七岁,黑白的灵堂中,母亲熟悉而陌生的容颜被裱在相框之中,奶奶哭红了眼,父亲抱着白露无声地流泪,而白露只是睁大眼看着母亲的灵柩,似乎还什么都不懂。
一如相框中的容颜,端庄莞尔,印象中的母亲,异于此刻白布下憔悴枯瘦的身型。母亲喜欢看书,父亲便在院中绕着老樟树开了一块地,找来铁架、雨棚布和躺椅,就这样为母亲支撑起一个恬静的乐园。天气好的时候母亲就会拿出那几本略微泛黄的书籍坐在躺椅上,时不时还做些笔记,阳光透过老樟树疏离的绿叶,斑驳地落在雨棚布上,星星点点,在如此美的阳光下,母亲总会不知不觉入睡。
我喜欢看母亲睡觉时的样子,她总是略微弯过头,长睫毛像两只熟睡的天鹅一样憩息在她闭着的眼睛上,略薄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白色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这种柔和的粉色皮肤在我们村这一带人身上是极少有的。所以,在我的意识中,母亲是不同的,与村子里那些老是嚷着大嗓门晒朝天椒的妇女都不同。
我喜欢在她睡着时,用胖嘟嘟的小脸蹭她的膝盖,然后扭摆着小屁股企图攀爬到她的怀里,却总在抓牙舞爪时被母亲一把揽到怀里,然后故作惊讶地冲我笑,原来是我的小宝贝呀,啧啧在我的小赃脸上亲两口。直到白露在母亲肚子里滚得像个大气球,母亲才抱不动我,但还是会叫父亲抱起我,然后亲亲我。
有关白露出生的记忆已寥寥无几,只记得几天前住在水塘边的夏浩牛气哄哄地背着他妈给他新买的书包上学去了,而我在那条通往学校的路上迎来了奶奶。奶奶抱着一只大母鸡,说是要给白露产鸡蛋吃,所以,对我来说姐姐的第一个任务是,以后鸡蛋要和白露一起分着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9月的第7个清晨,睡眼惺忪的我趴在奶奶的肩头,还未来得及出发去医院看望即将生产的母亲,就被父亲急切的推门声给吵醒,妹妹出生了,在白露这一天。
那一年,我4岁,不知道姐姐的含义,只知道趴在床沿边傻乎乎地看着这一团粉红,直到父亲带茧的大手把我放到他的大腿上,亲昵地对我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小的一团。我开始更好奇这团粉红,趴在父亲怀里愣愣地看着小粉团咬着自己胖嘟嘟的小手。转头问父亲,我出身时母亲也是这样不理我的么,是因为太小了么?
这是我第一次思考如此深奥的问题,但父亲并没因此表扬我,也未回答我,只是用几天未刮的胡渣子蹭蹭我,痒得我咯咯咯笑着求饶。父亲叹息着摸摸白露的小脑袋,眼角复杂的怜爱一如后来母亲看着白露的神情。
不过那是在白露出生后的第二个礼拜,母亲第一次把她搂在怀里,第一次亲吻她的小脑袋,一如每天都会烙印在我脑门的疼爱。学着母亲的样,我也嘟着小嘴去亲小妹妹,小白露瞪着两颗黑黑的眼珠乌溜溜地看着我,我以为她想吃我手里的棒棒糖,连忙塞给她,母亲疼爱地让我自己吃,说妹妹还不会吃。我略有委屈地舔着棒棒糖,像讨赏不成的宠物小狗,母亲语重心长地摸摸我的脑袋,说,晓秋,你要记住,你的妹妹叫白露!以后一定要记住,白露是你妹妹!
仿佛魔音一般,四岁时,我多了一个妹妹,亲生妹妹,这个被赐名为白露的小粉团,就这样融进我的命运里。
夏晓秋,夏白露,就这样注定,成了亲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