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辛仪很会穿衣裳。
闺蜜甘蕾一个月置装费是1500元,辛仪只花三五百元就可以将衣服搭配得花样百出,优美时尚。
参照甘蕾的支出,另外1000块辛仪就寄给妈,让她买好看的衣服,让她减少工作量,让她也和邻居刘阿姨一样喊着三五好友去打麻将。
可是今天,男友刘宇航架着长长的腿坐在妈妈家的沙发上看一本过期的服装杂志,她在摆了一米二的小床和一个小柜子就显得非常狭窄逼仄的卧室一套套地试衣服时,她觉得妈妈过得并不好,她的反哺并没有为妈妈的生活质量带来多大的改变。
近几年妈妈患上严重的胃炎,病痛掩盖了那个曾经柔韧坚决、美丽夺目的单亲妈妈的光芒。
这次她与刘宇航齐齐地在春天请假从遥远的A城回到老家华北的小城,就是因为妈在电话里胡搅蛮缠、倚老卖老。
“你怎么还不结婚?我年纪这么大了,你再不结婚我就看不到啦。”
“母后皇太后,您也太着急了!当初是谁防贼一样防着我早恋来着。”辛仪反对。
“我什么时候阻止过你恋爱,你马上恋爱,马上结婚。给你一天时间,马上将男朋友带回来给我看!”辛妈妈咆哮。
在辛妈妈心目中连上大学谈恋爱都是早恋,她曾睁大眼睛防着辛仪“误入歧途”,不知有多少小男生的爱情死在了这块“禁恋令”下,可是如今辛妈妈借着病痛耍赖,否认得干干净净。
辛仪心里暗笑,其实毕业之后她已有美好的爱情,只是怕妈像之前一样横加阻挠,才一直瞒着不说。
如今老太太一个电话,让这位叫刘宇航的帅哥转了正,昨天他像第一次参加面试的学生一样穿着拘谨的西装,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如愿以偿地拜见了未来岳母大人。
今天轮到辛仪要去拜见也是催了无数遍希望见面的未来公婆。怕她迟到,一大早刘宇航就到了,督促她起床洗漱。
辛妈妈自从第一眼看到刘宇航,就很没有气节地流露出了无限的满意,所以刘宇航一来,她精神特别好,胃痛都减轻了一半,愉快地准备了早餐;给刚刚洗漱完毕的辛仪下达了一号令箭,今天一定要好好打扮漂亮好看;怕刘宇航待得不自在,也是嫌辛仪搭配衣服太慢,她索性借口去找隔壁刘阿姨聊天,为小情侣让出二人世界。
辛仪搭配衣服有一个妙招,就是衣服买得贵且少,小零碎却买得便宜花哨。比如此刻,她就非常花心思地为自己配一个假领子。
豹纹的大领子凸显野性美,缀小花的丝质尖领古朴动人,但显然这些都不合适今天主人的心境。
今天辛仪的目标是将自己打扮得又素又美,乖巧中带有性格,清新中又无乏味。只有这样才适合她第一次见男友家长的心情:紧张、装乖、又害怕太过素净低调让未来的公婆大人误会,错以为这是一位没有主见的姑娘。
心情太复杂,搭配就费劲。当辛仪化了美美的妆,穿着价值高昂的白色无领薄毛衣,配嚣艳的粉红色皮质圆领,以及显得身形又瘦又长的牛仔短裙,微笑地出现在已经等得打瞌睡的刘宇航面前时,刘宇航明显眼前一亮。
“够美,够用心!”刘宇航温柔地拉过她的手,顺便自己也站起来,一起出门去帮父母选礼物。
都快走到刘宇航家门口了,站在开满了玉兰花的街角,辛仪手心里紧张得浸出汗来,她越走越慢,后来索性将手里拎着的礼品袋往刘宇航手里一塞,很怂地想逃,“我改变主意了,不去你家了。”
刘宇航紧张地拉住她,“辛大小姐,不是说好的吗?见完父母就结婚,你怎么变了?”
辛仪嘟着嘴,迟疑地说,“你妈要不喜欢我怎么办?”
刘宇航自信满满,目光又温柔无限,“杞人忧天!你这样才貌双全,我们家老佛爷不喜欢你就是没眼光。”
辛仪被夸得心里好灿烂,面上却还矜持,“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大概只在你眼睛里才貌双全。”
刘宇航怕辛仪跑了,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宠溺地看着她,“别谦虚,不要妄自菲薄。”
辛仪的紧张在刘宇航的注视中融化了,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讲笑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还假装挺有文化的,每句话都用一个成语。好在你遇到的是现在的我,我上高中那会儿都不知道‘妄自菲薄’是啥意思。不是夸张,我们高中的语文老师特别恶心,人送外号‘灭绝师太’,我那时考试从来没高出过30分。”
刘宇航说:“那是你命背,没有碰见我妈这样好的语文老师。”
都走到刘家家门口了,辛仪一听此话惊疑道:“你妈不是教育局的公务员吗?”
刘宇航说:“我妈以前是老师,教语文,后来借调到教育局去了。怎么了?”
辛仪大惊,“不会是45中的语文老师吧,不行,你给我看看你妈的照片。”
刘宇航不明所以:“怎么了啊?我手机里没有我妈照片啊,这都到家门口了,直接见真人呗……”说着开始按门铃。
门应声而开,好像开门的人老早就等在那了,然后闪出了徐老师那张画了一点淡妆的笑脸。
辛仪发誓,作为一名差生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徐老师灿烂的笑脸,只是这脸的笑容仅维持了3秒钟就僵了,僵成了一部比《午夜凶铃》还恐怖的恐怖片。
徐老师惊讶并恶劣地问:“怎么会是你?!”
辛仪从未想过未来的婆婆大人会是徐老师。
徐老师是谁?就是辛仪读高一那年,抓到她读情信的语文老师。
那堂课正讲《孔雀东南飞》,她正读的情信是她的后桌的小男生现学现卖用古文写的:“你要不答应我,我就‘举身赴清池’,不死,再‘自挂东南枝’。”辛仪那时16岁,还不情为何物,对那个小男生颇有好感,一看纸条笑得憋红了脸,肩膀都在抖。她在纸条的空白处玩世不恭地写下五个字:“批准,去死吧。”
“吧”字还没写完,就被徐老师一把捉住。徐老太太人送外号“灭绝师太”,她老早就注意到辛仪的小动作,却假装没有在意,漫不经心地端着课本边讲边走,待走到辛仪的旁边,猛地一个饿虎扑食,一只手死死地按住纸条,另一只手快速捉住辛仪的手腕使劲地抢了过来。
从此辛仪“引蜂招蝶”的名声不胫而走,而徐老师“灭绝师太”的外号更加响亮。
以实际行动抗议,辛仪的语文分数再也没有上过30分,上语文课,辛仪不是翘课就是睡觉,再不然就是无精打采地打哈欠。可能她的成绩太低了,成功地拉低了全班的语文平均分,心气高的徐老师三年内再也没被评选为教学能手。
喝毕业酒时,得胜的辛仪还故意气人,将酒杯举到和眉毛齐平向徐老师敬酒:“徐老师,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么多年我让您少拿奖金了。不过,有个好消息,虽然平时成绩差,高考语文我却考了118分,不高不低刚够送我去重点大学,这可要多谢您的栽培。”
徐老师对辛仪的反感之情溢于言表,从鼻孔里重重地丢出一个“哼”字,转身就走。气急败坏的样子,让辛仪和一干差生在徐老师身后迸发出快意的大笑。
是的,二十多分不是辛仪的真实水平,是她对徐老师的报复和惩罚。
写检讨、当众被批评她都能忍,最忍不了的是徐老师因为这点事兴师动众地喊家长,当着一屋子教师的面训斥辛妈妈。
单亲家庭孩子的勇敢和坚强,让她早早知道生活不易,也早早知道心疼家长。
她曾说过一句名言:“天大的事由我辛仪一个人扛着,我错了打我骂我都行,但是因为我的事连累我老妈就是你不对了。不对就得付出代价。”
但辛仪还是有理智的,上课不听讲,下课她却十分进取,同学的笔记她都抄过,每道重要的题她都做过。
辛仪早就和自己说好了,长大后要让妈过上好日子,才不会为了与一个坏老师赌气毁了自己的前程。
这样的状况,当然不会有和谐的结局。
愣怔的辛仪虽然被刘宇航生拉硬拽进了屋,整个人紧张成一张被拉满的弓,屁股只在沙发上沾一点点,预备随时撤退。
徐老师全程黑着脸,好在宇航爸爸不知情,嘘寒问暖,茶水、水果递来递去,辛仪才能勉强坐了10分钟。
到了玉兰树下,辛仪站定。
“刘宇航,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刘宇航不明所以。
“回家问你妈。”辛仪丢下这句话就跑开了,这回她真的不要被刘宇航捉住了,内心的尴尬和绝望,让她一时回不过神,只想赶紧逃开。幸好为了辉映领子的亮色穿了一双粉色平底皮鞋,要是穿着高跟鞋,她真是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面对女友的比兔子跑得还快的背影,刘宇航忧心忡忡,正在考虑要不要发挥自己大长腿的优势追上去。徐老师的电话打了过来,“航航,你要是我儿子,就赶紧和那个辛什么分手。”
刘宇航懵了,几步跑回家大声问妈:“为什么啊?您这是为什么?”
徐老师说:“为什么?因为我了解她,家庭关系复杂,上学还早恋,在我课堂上传情书被我抓住了啊。而且她智商也不高,我教她那三年她没有一次考试超过30分,害我3年没评上教学能手。要是光是智商低也就算了,我怀疑她还考试作弊,因为在高考时语文考了110多分,就她那二十多分的水平,能考110多分?人品差,素质也差,我教学几十年,没见过她这样的差生。”
刘宇航明白了,亲爱的妈就是亲爱的女友嘴里那位灭绝师太,而且这位灭绝师太,亲手逮到了未来媳妇的早恋,最不愉快的是,早恋对象并不是自己的儿子。
愣怔片刻,他笑了,“妈,您到底是不是现代知识女性啊?高中恋爱还算早恋啊,我一个大学室友在幼儿园就暗恋隔壁班穿花裙子小女生了。人家辛仪平时考30分,高考考110多分,说明人家平时是故意考得少,并不代表她一定作弊。您说的这些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咋记那么清楚呐。反正我把这话撂下,我是非辛仪不娶。再说,凭什么说人家家庭关系复杂啊?您是语文老师,又不是大侦探福尔摩斯?”
徐老师要被气晕过去了,“你你你……我要被你气死了,你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
宇航爸爸赶紧过来拉住她,将她安排在沙发上,劝慰着,“生什么气?高血压还生气。”
徐老师坐在沙发上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说:“辛仪以前叫耿辛仪,您知道吗?她爸妈离婚后,她改随她妈的姓,姓辛,您说她爸妈都离婚了,她们家是不是很复杂?”
刘宇航看妈气成这样,也觉得自己说话没注重方式方法,柔声叫:“妈,您消消气,都现代社会了,父母离个婚算什么啊?至于早恋,您们这代人很难知道现代的小姑娘有多复杂多开放,做小三,**,连农民工都在搞换妻了。我猜一下,您是不是以为辛仪也和她们一样?妈,我可以和您打保票,凭我对辛仪的了解,她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顶多是有点小叛逆小个性。反正我不管,儿子就是喜欢她,想娶她,我的未来里全是她。”
徐老师啪地一拍桌子,严肃地问:“你真不听妈的话。”
刘宇航四两拨千斤,呲牙一乐:“不听,不听你还是我妈,我要不追辛仪,她就不是我媳妇了。”
徐老师气得直发抖,宇航爸爸赶紧轻抚她的后背:“不生气不生气,怎么又生气呢?来,咱赶紧量个血压。”
徐老师平息了一下怒气,对往塑料袋里塞水果的刘宇航说,“妈是为你好!辛仪她不仅早恋……哎,你装水果干什么?”
“辛仪还没吃饭,我带点水果给她吃。妈您先歇着,我去追辛仪了。”刘宇航心急火燎地装了几只香蕉和苹果,匆匆追了出去。
徐老师坐在沙发上伸出一只手,本意是想抓住儿子,可是儿子已经出了门不见影了。
辛仪跑累了,走走停停回到家。她不知道此刻的刘宇航已经到辛家来过两趟了,连辛妈妈也不放心地跑上街,到处找辛仪。
辛仪打开门,将自己丢在沙发上,如果说出门前的自己薄施粉黛是一朵花,那么现在这朵花在徐老师的大风之下早吹蔫巴了。
徐老师会和刘宇航说什么?
刘宇航会不会听信她妈妈的谗言?
如果听了他们肯定完了,如果不听,她要不要同他继续?
女子出嫁为家,那么在这个伟大的婆家,自己有没有立足之地?
最重要的是,如果妈问起今天的情况自己该怎样答?
想了半天也没有想透彻,她决定采用最简单的方法——撤。
幸好妈还没回来,而刘宇航好像也没有尾随,她将自己从A城带来的大箱子打开,几下把今早试完没有叠好的一大堆衣服塞进去,拉着箱子就跑。
不知道怎么解决,那么就先跑开好了,等知道怎样解决了再说。
坐在返程的火车上时,她拿出包里的手机。为了见未来公婆她特意开了静音模式,所以并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内刘宇航给她打了12个电话,妈打了5个。
马上给妈拨回去。
“母后皇太后,我现在在火车上,我们公司有事紧急召我回去,五一假再来看您,或者欢迎您移驾A城行宫。”
“哎?你就这么走了,你今天见刘宇航家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宇航刚才来了,现在我和他分头满大街找你呢。”
辛仪满头是汗,幸好跑了,不然这么大的阵仗,估计自己肯定要被妈妈灭了。
“妈,妈,公司又给我打电话,电话正要进来,我先接一下,咱们改天聊。”
“哎?别挂啊,你们到底咋回事……”
挂断了妈妈的电话,辛仪长出一口气,怔怔地看了看屏幕上12个未接来电,怯怯地关了机,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不知道怎样处理就晾着,晾着晾着就清楚别人想什么以及自己心里想什么了。
这是辛仪的处世哲学,很年轻很任性却也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