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川市。
奔驰而过的车轮带起片片落叶,在窗外飞舞,又旋即坠落。车中人注视着贴着车窗掠过的秋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又是秋天了呢。”
驾驶位上的卓群疑惑地看向身旁副驾驶位置上的人:“星痕,你在和我说话吗?”
“什么?”言星痕呆了一呆,仿佛才从某种深远的错觉里回过神来,“我说了什么吗?”
卓群皱了皱眉,尽管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有些时刻身边的人的感觉仿佛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似的。可是,明明眼前这个人,这张脸还是那个他最熟悉不过的,从小一起相伴长大的挚友。
言星痕发觉好友关切的神情,笑笑说:“我真的没事。其实我该跟你说声抱歉,这次要不是我一意孤行回国,返回锦川,星海总裁的位置应该是你的才对。”
“你这是什么话,星海集团本来就是言家的,这次先生卸任,传给你原本也是天经地义的。而且要不是你的病,这个位子也早就是你的了。”尽管话出真心,然而卓群的眼神里还是有一丝落寞一闪而逝。而这丝失落被言星痕准确地捕捉到了。
是啊,即便二人再是从小长大的朋友,关系也一直亲如兄弟,但这么多年卓群的努力别人不知道言星痕还能不知道。
在他突然决定回国之前,原本集团上下都以为副总裁卓群必然就是星海集团未来的接班人。可一直在国外据说并不打算接班的言家独子言星痕突然决定回国,这一下子整个星海集团就如同天翻地覆一般,一切都变了。
于是,一个月之前总裁言鸣涛退位后,而继任人理所当然变成了海外留学归来的言星痕。
“卓群,你不要多想,总裁这个位子还是你的。只要待我把我想办的事办完,我就会离开的。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不知是在安慰好友,还是安慰自己,说这些话的言星痕脸上带着些许苦涩而又无奈的神情。
卓群面色微变,聪明如他当然能听出好友话中之意,可这样的消息却又让他陷入两难的矛盾煎熬,他不愿意就这么失去那个位置,可他也不愿意失去身侧二十多年的朋友,兄弟。
锦川大学,锦江校区。
锦川大学医学院研究生教学实验楼下。
楚涵出神地望着实验楼旁那棵高耸的玉兰花树,看着枝头上随着吹拂而过的秋风不停簌簌掉落的花瓣,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某个人说一样,“转眼,又到秋天了,你还好吗?”
天空里仿佛又出现了那个人的脸,那双永远忧伤的眼睛,还有那架永远停留在那个秋日的纸飞机。
大学同窗兼闺蜜的苏茜看着自己这个一到秋天就会变得特别感伤的好友,叹了一口气,还是认识了许久之后,她才从楚涵那里听到了那个关于纸飞机的故事,还里故事里那个永远不可能再亲眼见到的男孩儿。
一个人的人生里有过这样的一段爱情,也不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与此同时,锦川大学门前。
卓群将车停稳,望着面容随着车子远远一点点接近这座大学,神情愈发变得感伤凝重的好友言星痕,神色疑惑。
他知道这些年星痕一直在找一个人,即使病得无法下床的那几年,他都一直要求自己帮忙,透过星海集团的人力物力,不停地在全国各地寻找那人的消息,从未间断。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几年前那场手术留下的某种副作用。没有想到的是,两个月前,竟然真的找到了那个人,更不可思议的是,星痕一直疯狂寻找的那个人竟然就在锦川。
而星痕一听到那人就在锦川的确切消息,便不顾家里人的担心和反对,也不顾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痊愈的身体,发了疯般地,执意要回国。
其实卓群一直很好奇,星痕给自己的那幅画像上的女孩子,后来派出去各方寻找的人最终送回来的档案上那个叫做楚涵的名字,这个名字背后的那个女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和星痕又有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在此之前,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星痕的生活里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而又是为什么,从几年前那场手术之后的半年,星痕便开始近乎疯狂地寻找这个女孩子。
像是第一次那么真切地靠近,期待了多年的心愿终于就要实现,车中的言星痕心中反而生出了一种无比的忐忑与紧张。握住车门把手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卓群看了看好友言星痕明显在颤抖的身子,眼里的疑惑更加加深。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从来性格天高海阔,从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好友对一件事情如此在意,着紧。
“星痕。卓群叫了一声。
言星痕转头看了看出声提醒自己下车的友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心神,终于鼓起勇气打开车门。
站在这座即便放在全国范围来说都是一流的大学,国家级的重点学府,锦川大学的门前,言星痕的手按住左心房所在的位置,痛哼出声。感觉到胸腔中的那颗心因为某种解释不清的道理或者说感觉而一瞬间生出被紧紧揪住的钝痛感,就如同此刻自己脑中同时生出的这种情不自禁的莫名悲伤。
这种感觉,从那场手术之后不久,便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还有那些奇怪的画面,开始在每一个突然心痛的时刻闯入自己脑中,由眼前一闪而过。
但,都是一些零碎而凌乱的片段。永远无法清晰起来。
只有那张女孩的脸,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盘踞在脑海深处,无法忘却,伴随着一种巨大的悲怆,摆脱不去。
家里找了很多这方面的名医,都说手术很顺利,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对,但又都说不清为何在某些时刻心脏位置会突发性,一阵一阵地,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而至于他脑海中出现的那些怪异的画面和记忆紊乱,医生们也都无能为力,更无法从医学上给出一个科学的答案。
然而从那些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上,言星痕慢慢明白了他们作为医生无法说出口的那个几乎不太可能的答案。
那就是,那些记忆不是属于他的,而是他身体里那颗心的主人。
而如果这种莫名的心痛一直持续下去的话,也就说明这颗心对他的生理产生了排斥。一旦恶化的话,随时会再度有生命危险。
要彻底根治,只有再做一次手术。可是,要等到一颗合适的心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是现在这一颗,家里所有人也都相信是神明眷顾,才在意外发生的第一时刻,竟那么幸运,就恰巧遇见同时被送入医院手术室的一个好心人无私的捐献。
虽然直到今天,家里都不知道捐献人是谁,但是,是因为这个不知名的好心人,自己才得以在那场意外中存活下来。家里人一直很感激这个捐赠心脏给自己的好心人,甚至从那之后长时间以来,一直在家里供奉着他的长生牌位,希望他在天堂里安详快乐。
但一年一年,言星痕一直被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和情感折磨着,他无法什么都不做,更无法无视日夜于脑海中不断出现的那张脸。
于是,他决定要找到这张脸的主人,找到答案。
除了对于自己可以是一种解脱之外,或许,对于将这颗心捐赠给自己的那个人,也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也算是一种报答与安慰。
只是他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能找到。
而现在,那个自己一直寻找的答案,是如此接近。近得让他甚至有一些恐惧。
“星痕,你又发作啦?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们马上回去,不见了。”卓群赶上来扶住言星痕,看着好友忽然苍白的脸色,关心道。
“不,我没事,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我一定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令另一个人即使死去也不肯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