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991年。
中国的北方,一片荒脊的样子。
凛冽的风,散飘的雪,无疑给这个脆弱的土地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气息,空气中也弥漫着腥味,遥遥散去。
这片土地竟这般朦胧!
鞭炮声四起,锣鼓也在奋力鸣叫,似乎向世人宣泄心中的苦闷。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得令人发颤!
今夜是大年三十,应该是热闹的气氛,但这户人家的这位男人此时却愁云满脸:妻子难产。
现在的农村,仍是一番破旧,贫富差距悬殊。第五村在热烈响应国家改革的号召后收获颇丰,大多数人已将进入小康家庭,不过仍有穷人,无疑便是帝忠家了。
“啊,啊……!”痛苦的呻吟声,像撕裂了身体般艰难的从房间里散出,一个瘦若干柴的男人看起来却也一般强壮:他肩负着全家的生计,不得不坚持!
“哇……!”的一声,这该死的婴儿终于发出了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叫,奇怪的是这个叫声似乎特别微弱,却又好像内含凄厉:
是向家人宣泄心中的愤恨么?
是对这个世界不满的呐喊么?
旷大的院子里,凌乱的柴草,整齐的麦箕堆,看似矛盾,却也一般和谐。只有三间瓦房的大院子中铺满了白雪,仿佛想要洗去凡世间的喧嚣与纷争。
站在院中的男人,听到了孩提的哭泣声,紧抓着凌乱头发的一双大手瞬间坠下,竖直的眉毛也横睡如故,像受尽万世煎熬的身躯更是舒展,整个人若经历大战后的苦行军人听到己军胜利后的刹那解脱!
“孩子,终于没事了!不要太担心了,你妈是过来人,懂得照顾人。”苍桑无力的老人声从男人的背后息息传来,微微颤抖的身躯在拐杖的支撑下从屋子里走到门口,慈祥的看着院子中独立的大汉。
“恩,爸,等会琴的身子恢复点了我再进去看她,天气很冷,您也好久没休息了,歇着吧。”男人无力的回到,声音中却包含一份深沉的尊敬。
看着父亲走进内屋休息,帝忠这才急忙赶到门口,轻声问道:“妈,是男是女?琴,她没事了吧?”
“是个小子!琴没事,休息会儿就好了,你去睡吧!刚生完孩子不能进风,外面冷,我今晚照顾她,你明天早上暖了身子再来。”欣喜中散布着关切,帝忠的母亲梁氏说道。
“是个小子啊!我终于做爸爸了,哈哈……”帝忠兴奋万分,随即又紧锁眉头,又一个重责落到他身上:孩子要吃饭!父母的身体一直不好,还在吃药,一月挣的几百元从那里挤出钱给儿子买奶粉啊?不过又马上释怀了。“吃一年琴的奶乳,长大了喝羊奶吧,家里买只羊还是可以的!”帝忠心中此时已在盘算,想到这里他又安心了,便转身进入屋子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
“妈,是男是女?”
“是个小子!”?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唐朝的乱世造就了此等的看法,如今中国安逸的农村却始终也摆脱不了“重男轻女”的恶俗。
帝忠根本就没沉睡,看到天微微亮了,起来烧了炕,看了眼熟睡的父亲,欣慰的走出屋子,小心的打开了昨天妻子临盆房间的门,缓缓走进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如此粗壮的庄汉竟也这般细心!
看到母亲欣喜的脸上深陷进去的布满着血丝的双眼、妻子生育后的憔悴面庞,他不由一阵心颤。他使劲揉了揉发酸的双眼,搓了搓全身的衣服,感觉身上热了点,走到母亲面前,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弱小的生命。
看,这就是我的儿子!
稀疏的头发,粉红的小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微张的小嘴似在叫他爸爸!
儿子的一切一一览入他的双眼,“儿子,放心,爸爸以后会更加努力赚钱,让你快乐的成长!”帝忠心里暗暗发誓。
抱着儿子轻轻走到妻子旁边,仿佛不愿带起一丝微风,坐在温热的炕边,把儿子慢慢放在妻子的旁边,握着妻子的柔弱小手,泪花不由自主的在眼中打转。
“都是我无能,让琴受了这么多苦!”敦厚性格的他只能对着妻子微笑,不能发出一言,而他的妻子也如是这般。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早已凝结!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一切情爱尽在不言中!
农村中也有爱情,且是纯洁完美的乡土爱情,不含一丝杂质,一份做作!
“琴,你没事吧?”帝忠终于说话了。
“恩,没事,放心吧。”妻子微微一笑,轻声道。
“给孩子起个名吧!他像你!”
“让父亲做主吧,他有文化!老人家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琴小声回应道,爱怜的眼神透露出尊重。
“恩,好的,那你先休息,妈给你做饭去了,我去问爸!”男人高兴的说道。
女人点点头,稍显苍白的脸上温柔的笑显露这是一位的典型的农村妇女。她微微闭着眼,用一双小巧的手轻拍打儿子的胸脯,想使他睡得更舒服些。
侧面的屋子里,稍显冷清的摆设。帝忠的父亲帝学云半靠在暖和的炕上,抽着土烟,缕缕青烟弥漫在他的烟嘴旁,给人一种出尘的错觉。炕边上穿着丑陋棉衣的帝忠正在凝视着父亲略含威严的脸,一动不动。
贫贱所难,不难在祉节,而难在同情;贫士肯济人,提性天中惠泽!
“即是我们帝家之后,当应背负恢复帝家往日辉煌之责,我们虽穷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旭日东升,紫气聚积;一生奋斗,终将凯功!孩子就叫帝凯东吧!”嘶哑的声音从老人口中挤出。可能说话是太激动,他猛地咳嗽两声,看了儿子一眼,便继续吧嗒吧嗒的抽起土烟了。
“帝凯东,好名字!父亲真有学问!”帝忠羡慕的说道,不过眼神中却好像有一丝丝的迷雾令人琢磨不定。
帝忠的话勾起了老人的痛楚:战争时期,他是村里人心中的神,是军士们难得一见的信仰目标,年轻时候的私塾先生,村中的知识分子,写对联、起名字、当司仪,那个不是身份的象征;新中国成立后,他仍是村庄长辈,人人尊敬。可,就是那么一件可忽视的事,他就成了村中最无耻的人了!
以前的荣耀,所有的光辉也比不上那么一次堪称浩劫的劫难让自己就这样一败涂地,他真是不甘心呀,为了自己的兄弟他只好忍气吞声了,最重要的是在那么关键的时刻自己的儿子却恰恰来临,让自己翻手的勇气顺然坠地!
回忆一下以前的显赫,看看今朝的艰难和下贱,都怪该死的自己!可怜的儿子从此就要一直跟着自己受罪了,想到此处,他那早已如死灰般的心竟起了一丝悸动!
“孙子还要被我连累,真是罪过!”老人心里再次作痛,不过想起外面的那些人他的心又慢慢放了下来。
“阿忠,今晚上你听说有几户人家有孩子出生?”帝学云出其不意的问了一句。
看着自己皱着眉头蜷缩在炕上的父亲,帝忠眼中的恨光闪烁不定,他定了定神才缓缓道:“听说有六家。”
“什么?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帝学云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手里的旱烟嘴也掉到了地上,苍老的面孔上布满了惊异之色。
“是真的,父亲,有什么问题吗?”帝忠收敛了一下眼神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你去吧。”帝学云听到答案心中一颤,脸上的神色慢慢恢复了过来,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这才小心的转过身看着身后一幅古老却保存完整的画喃喃道:“六幅画,六个人,六件事,六条命,留条命!哈哈,老天,你对我可真是不薄啊。”他近似发狂的在心底里吼了吼便再次阴森的低声说道:“就算是神,也动不了我孙儿,以前让步我什么也没有得到,现在,我是应该给他们留点什么了。”老爷子就这样在心底里慢慢思索起来。
平静的庆宁,安逸的空气,丝毫不起波澜。
生命的诞生是瞬间的,成长的岁月也是不滞。时间总是一般走着,生活也是如前一样过着,似乎新添的小生命引不起点滴漪连。
转眼七年过去了,第五村慢慢发展了起来,有钱的人渐渐的多了,当官的人也升职了,幸运女神似乎爱上了这片土地,爱的天平也在向此地倾斜。
“呜呜……”一个大约七岁的男孩坐在肮脏的地上,用沾满泥土的小手捂着正在流泪的眼睛,蹬着双腿哭喊道。
“哼!小子,我们不和你玩,我妈妈说你们家不仅穷而且还脏!”一个比较高的男孩像小霸王似的对坐在地上的男孩吼道,随后就又和几个伙伴跑远玩去了。
“哥哥,不要哭了,他们不和你玩,我和你玩,在这里我也没朋友的。”一个稚嫩的声音在男孩的耳边响起。
“哦?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不怕他们欺负你吗?”坐在地上的男孩停止了哭声,怯怯的问道蹲在他旁边的女孩。
“哼,他们都是坏蛋,我才不怕他们呢!”小女孩小嘴高高噘起狠狠的说道,随即又笑着对男孩说道:“我叫尚若惜,你就叫我若惜吧,你叫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