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牧野有一个预言,注定了我和他这种人,或早或晚,终将走在流浪的路上。就如每个人都将面对死亡一样,有的人已经死了,有的人正在走向死亡的路上。
多年以后我才理解,伟大的诗人都是预言家,他们预知未来的能力,绝非江湖半仙打卦占卜那般神秘。就如牧野关于明天流浪的预言,不是一语成谶,而是针对诗人这类特定文化人,他们的人生态度、价值取向,与灯红酒绿的现实生活之间必然产生矛盾冲突,预言不过是对这一冲突超越时空的深入洞察。
牧野作出这个预言的时候,不到二十岁。时间是诗人海子卧轨自杀的那年秋季,地点在西北某矿业大学校园。
那天是矿业大学牧野诗社一次聚会,其它社员已经离开,诗人塞外、牧野、秦月和我意犹未尽,不约而同留下来,继续明天流浪这一话题的讨论。
“甲背上行囊,挥泪告别妻儿,向着圣城拉萨出发了。他以每小时5公里的速度行进了15天,除去吃饭睡觉,共走了120小时;乙是公司白领,在日复一日的上班路上迷失了方向,4月1日寓人节这天,他看见甲的行为,幡然醒悟,当天炒了老板鱿鱼,驾上自己心爱的大众桑塔纳银白色小轿车,于晚8点义无反顾地出发了。他以每小时平均40公里的速度行进,不想中途修车耽误了4小时又8分钟,甲一心想追上乙,不吃饭、不喝水、不上厕所不加油,请问几月几号几时几分能追上甲?”
秦月还没说完,牧野和我早已笑得弯下了腰,塞外刚喝下的一口茶全喷在了牧野牛仔裤上。
秦月没笑,一本正经地接着说:这不叫流浪,这只是一道算术题。所谓流浪,是一种人生态度,是对灵魂的拷问,是方向的迷失和心灵的无所皈依。
塞外: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开创性的时代。但对诗人这一特定文化人来讲,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正站在十字路口,过去与未来、封闭与开放、贫穷与富有的十字路口,向左还是向右,我们要做出选择,这种选择无疑是痛苦的,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秦月: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必须要溶入社会,为了诗歌,而且要更深层次地溶入,不能只停留于各种表象。
秦月说着,张开手臂,象是要拥抱那即将失去的残阳。白色的连衣裙和长长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舞飞扬。
她激情四溢地说:我们有无限广阔的天地,让我们伸开手臂拥抱美好未来。我们应当象海子所言那样,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枚野:这正是我们不幸之所在,大学毕业之日就是起点,生活的起点,命运的起点,悲剧的起点,我们这些人注定要在明天流浪。
大学毕业十年后,坐在江东省东山煤电集团物资公司材料科办公室里,在电脑上打出《明天流浪》这部小说标题,想起枚野诗社对流浪的讨论,想起枚野明天流浪的预言,不能不一声叹息。
枚野在矿院的专业是物理勘探,毕业后去了黑龙江齐齐哈尔,他先是干自己本行,不到一年,调到公司所在总部机关宣传部,一年半后任宣传部副部长。又过了两年,他突然辞职去了南方,从此失去联系。
塞外如他的笔名一样,来自塞外,又回到了塞外。他对于生活方式的选择更为决绝,选择了彻头彻尾的逃离。自毕业那天起,我们就永远失去了联系。有人说他在青海牧马;有人说在青海最大的苯教寺院旺加寺见到过他,当时他提着一桶水,正在浇灌寺后一片野生的格桑花;也有人说到西藏旅游时,在布达拉宫广场看到过他,他当时身穿绛红色袈裟,正专心致志绘制唐卡。
秦月和我一样,没有象路人甲那样挥泪告别妻儿,也没有象路人乙那样幡然醒悟,而是选择了向现实生活屈服,一头扎进体制内,再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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