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明月如钩,似水光华铺在大地上,照着泪无痕的背影。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自己脚下的路,也只有这条路可以通向他所要去的地方。但是此时他却站在路上不走了,眼睛望着眼前停靠在路中的马车,几乎占据整个道路宽度的大马车。
车上有个童子,谁的童子?鬼医的童子。随着马一声轻嘶,车帘掀开,鬼医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诡秘,他望了泪无痕一眼,只说道:“上车。”随即又钻进了车里。
泪无痕也上了车,然后童子驾着车向前驶去。
车子里有香味,如同鬼蝶谷的香味一样,也有灯,有桌,桌上有酒,香醇的酒,更意想不到的是还有床,红棉玉枕,枕上留香,床上还有两个人,两个赤裸的女人。胴肤如玉,眼波似水,体香醉人,身材也很玲珑,称得上是绝代佳人,纵使世间任何男人看了都会难以控制自己内心强烈的欲望,可是泪无痕却连她们两个看都没有看一眼,因为他的心早已被锁住,被自己一生挚爱的人锁住。
“没想到我会来接你吧。”鬼医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泪无痕默默道:“是没有想到。”
鬼医为他斟了一杯酒笑着说道:“不用急,我们的时间还长着。”然后他自己饮了一杯酒,眼睛猥亵的望着那两具肉体:“美酒配佳人,红颜施粉黛,何不先缓缓放纵下自己的心情。”说着他的手已经不老实的放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
泪无痕淡淡道:“不必。”
鬼医哈哈一笑,将那个女人搂进怀中说道:“世间能有你这种痴情的人已经不少了。”
泪无痕道:“的确不少。”
此时那个被鬼医搂进怀里的女人早已面泛春红,娇喘连连。而另一个女的仿佛抵挡不住这种难以抗拒的欲望,竟然合身扑向泪无痕,纤细的手指环抱着他的脖子。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且迷人的香味,妩媚的眼睛*媚的注视着泪无痕漠然的脸庞,纵然她已经浴火焚身,展现着各种姿态用来可以表达自己此时内心所向往的强烈欲望,可是泪无痕却依旧无动于衷,他闭上眼睛默然良久,突然睁开眼,目光不耐烦的冷冷望着缠在他身上的女人,只说了一个字“滚。”
那个女人怔了怔,仿佛不相信世上还有可以抗拒住自己诱惑的男人,可是她的手还依旧缠绕着泪无痕的脖子。
“他让你滚,你还不滚?”鬼医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还带着笑意。
那女的娇哼一声,全身的欲望仿佛一下子凭空消失了,她松开泪无痕的脖子,重新坐回床上。
鬼医望着那个女人曼妙的身材,依旧笑着说道:“你难道不懂滚的意思吗?”话音未落,他的右脚已经伸出,随着一声惨呼,她美丽的身子已经从窗户飞了出去。而鬼医怀中的女人,艳丽含春的脸庞却吓得煞白,原本娇柔的身子似乎都有些僵硬,她倚在鬼医的怀中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鬼医抚摸着怀中女人的肌肤说道:“别怕!那只是针对于不听话的女人,只要你听话,一切都好。”然后他将那个女人平放在床上,笑道:“既然现在地方宽敞了些,我们就做些有意义的事吧。”
泪无痕默默的注视着一切,没有说一个字,然后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黎明的曙光渐渐升起。
马车继续前行,空旷的山野间只剩下车轮碾地的声音和车里女人交欢的声音。
今天或许对于平常人来说依旧是个平常不过的日子,可是对于整个武林中人来说,却是当今天下最大的事——武林大会。
一大早少林寺中就聚集了武林中各路的人物,相互之间谈笑,都在猜测这次的武林大会所为何事?
“阿弥陀佛”随着一声佛号,鸣蝉手握禅杖缓缓的登上了封禅台,顿时四下寂静一片,在他的身后左右分别站着一个达摩院的弟子,手中各自平拖着一个檀木香盒。不平凡的盒子,象征权利与地位的盒子。
鸣蝉道:“今日武林大会,承蒙各位如时赴会,老衲感激不尽。”
人群中一人站出,说道:“大师就不必客气了,你就直接说说这次召我们来召开武林大会所为何事?”
鸣蝉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将禅杖交与右边的弟子,顺便从他手中接过盒子,然后又转过身接过左边弟子手中的盒子,一一打开,只见右手中的盒子里放着一个金色的令牌,左半盒子里放着一个白玉所刻成的龙头大印。鸣蝉将两样东西置于众人面前,当即不少年长的人士唏嘘一声,有的还走到一起,相互窃窃私语,也难怪他们此时会如此,因为此时在鸣蝉手中的两样东西正是号令武林的武林令和武林印,而江湖历来的规矩是只有到武林盟主选举的时候才会拿出这两样东西。可是今日距离武林盟主选举的时候还有十多年之久,但是鸣蝉此时将这两样东西拿出来,顿时就有人心中猜了七八分了,今日这难道是要提前选举新一代武林盟主!
鸣蝉道:“想必现在各位中有的已经猜出老衲今日召开武林大会是要干什么了?”
底下人群一片安静,因为纵使他们心中猜个七八分,也不敢妄下定论,都等着鸣蝉说出结果。忽然,人群中又走出一人,白发银眉,满脸皱纹,只是面色依旧容光焕发,双目炯炯有神,身着一身紫青色衣衫,走起路来沉重稳定,左手负于背后,右手上一对铁胆在手上来回“咯咯”的滚动着,他上前一步,说道:“莫非鸣蝉大师这次召开武林大会,是要选择新一届的武林盟主吗?”
鸣蝉呵呵一笑,点了点头,说道:“龙老先生果然不愧为武林老一代前辈。”原来这老人便是“蜀中龙氏掌门龙仲游”,江湖人称“铁胆龙喉”,三十年前单凭手中一对铁胆而闻名江湖,纵驰蜀中、甘南一带。
龙仲游道:“可是武林盟主的选举不是四十年举行一次吗?现如距离下一届武林盟主选举的日子算来还有十多年之久。”他双目一沉,显得有些凝重:“莫非江湖中出了什么大事?”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四周的人又一次喧哗起来,都在猜忌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大事。
鸣蝉抿嘴一笑,朗声道:“的却是有一些事。”
龙仲游道:“何事?”
鸣蝉道:“大家还记不记的昔日武林剑才,涟漪山庄的少庄主,武林中的剑神穆忠?”
众人一片安静,眼中带着疑惑,期待着鸣蝉的下文。龙仲游却忽然道:“他不是失踪了二十年了吗?怎么?难道此事与他有关?”
“是的,他现在又重新回到了江湖中。”鸣蝉道:“他这次重出武林就是为了夺得这武林盟主,并且是他一个人对决今日到场的所有人,如果在场的所有人中谁能胜得了他,他就隐匿江湖,不问世事,若是诸位胜不了他,也只有让他来做武林盟主了。”
龙仲游道:“那他人呢?”
鸣蝉嘴角微微一笑道:“已经来了。”然后他转过身对着东方喊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呢?”
话音方落,只见东方一道青色人影一闪,快如闪电,眨眼间已经来到了鸣蝉的身旁。
脚步落定后,穆忠的目光冷冷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鸣蝉身上。在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布袋,穆忠取下布袋递到鸣蝉的面前说道:“物归原主,还请大师收好。”
“如此甚好。”鸣蝉轻轻一笑,接过布袋,然后转过身交与身后的弟子,回过头对着穆忠说道:“施主既然言出能必行,可见还存有一丝善心,如若苦海回头······”
“废话少说,今日我是来拿武林令的。”穆忠冷冷的打断鸣蝉的话。
鸣蝉却只是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吧。”他转过头对着台下众人:“今日武林盟主之选,在场的任何人都可以参加。”说完后他便带着身后的两名弟子走下封禅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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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仿佛是注定的,注定的赢,注定的输,第一个上台的人虽然功夫不错但也只坚持了几秒就被三拳两脚打下了封禅台,众人中见那第一人被轻而易举的打下台去,原本有争夺武林盟主心思的人也都收起了那心思,随后依次又有几个人被打下台后,四周顿时寂静一片,空气中立即充斥着一抹肃杀的味道。
“让我来领教阁下几招。”随着声音,铁胆龙喉龙仲游双脚一点地,腾空而起,跃上封禅台,左手依旧放在身后,只是右手中的铁胆却转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他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穆忠,穆忠也同样盯着他。突然,铁胆出手,快如流光,那两个铁胆以如光般的速度封向穆忠的咽喉。江湖人常说,“铁胆出手,见血封喉。”可是这一次却错了,铁胆是出手了,也见血了,但没有封喉,因为它封的是心脏。
谁的血?谁的心脏?没有人相信这一次铁胆所吸允的血是龙仲游的。
更没有人相信穆忠会接住那两个击向他咽喉的铁胆,可是事实证明了一切,就在那两个铁胆离他咽喉三寸时,它接住了,不但接住了,而且还以更快的速度扔了回去,对着龙仲游的心脏,血还没有迸出的时候铁丹已经封住了他的心脏。
血还是热的,可是眼睛却已经死了,心也死了。然后龙仲游的身体向后笔直的倒了下去。
可惜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如果死人会说话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你那种速度是比你肉眼看到的要多么的快,甚至连他死的时候都不知道那种痛感是什么。
四周更加的静寂,静寂的如同一波静止的水。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即使他的人没死,但是心却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人再敢去上台挑战了。
忽然一声叹息,鸣蝉的叹息声,他慢慢走上台,望了眼地上龙仲游的尸身摇着头说道:“世间四大皆空,名利空,人空,心空,命空,一切都为空。”然后他让跟着自己的弟子将龙仲游的尸体抬走说道:“既然世间一切为浮云,施主迷途不知,那就将这名利之空拿去吧。”说着自僧袍中取出武林令和武林印扔向穆忠,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台下走去:“万物有生,万物无生,即生万物,又毁万物,本源是根,根是本源,落叶归根,浮华一生······”
穆忠望着手中的武林令和武林印,怔怔凝望,他在心里问自己这难道是自己所要的吗?可是到头来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
突然,他笑了,大笑,狂笑,可是当他转过头的时候他的笑声停止了,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因为他对面还有一个人,只要有人还站在封禅台上,那就代表着他还没有赢,一切还没结束,他似乎笑的有些早了。他的对面站着一个握着剑的人,有泪痕的剑,无泪痕的人。
他望着泪无痕,许久冷哼道:“我不去找你,你还敢来送死。”
泪无痕也望着他,冷漠道:“我是来送死,送你去死。”
穆忠的脸上带着怒意,牵扯着他扭曲的疤痕,他的目光异常凌厉的盯着泪无痕,就如同一把剑,一把无形的剑。忽然他的衣衫无风自起,吹乱了所有人的视野,紧跟着他的身影已经化为一把剑,一把直捣心脏的剑,青影移动,如剑出鞘,带着剑芒刺向泪无痕。
泪无痕的剑也已出鞘,带着寒芒的剑,同时他的身影也化为剑芒冲了上去,可惜穆忠却只注意着他手中的剑,而没有注意他心中的剑,所以他注定要输了。剑光一闪,一切归于平静,可是手中的剑却在滴血,如同红色的眼泪一般,剑出鞘,恩怨了,泪无痕背着穆忠冷冷道:“你不信吧?”
穆忠单膝跪地,他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的双目怔怔的望着地面,道:“的确不信。”然后他缓缓的站了起来,血液已经浸满了胸膛,但是他却笑了,笑的无力,笑的苍白,他笑着说道:“的确没有想到你也达到了身剑合一。”
泪无痕却问道:“你笑什么?”
穆忠突然笑的更加大声,更加狂妄,他转过身望着泪无痕的背影道:“因为我还没有输。”
泪无痕的嘴角也带着笑意,但是他笑的却非常的平淡,他笑着转过头望着穆忠,说道:“你是指你埋在少林四周的那些炸药吗?”
穆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的脸色已经变了,他急切问道:“你怎么知道?”
泪无痕道:“如果我不知道我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说完后他便走了。虽然穆忠还没有死,但是他却不想再去杀了,因为他知道现在他不死比死要更加的难受,朽木已腐,利剑已钝,或许这就是老天真正的报应吧!
但是他不杀就不代表着别人不杀。穆忠虽然已经败了,剑神也已经没有了光彩,可是他还没有死,他还要活下去,他还希望自己可以东山再起,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一生不能失败,一次都不能,绝对不能,然而穆忠就是这种人,只可惜现在他已经败了。
圣竹渊,当他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于是他又挺直了身子,他不想在此时让自己看起来很脆弱,看起来不堪一击。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个人影,黑色的人影,他问道:“是你!”
墨尊道:“是我。”
穆忠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墨尊道:“等你。”
穆忠的眼神开始涣散,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抽搐:“你等我干什么?”
墨尊道:“杀你。”
穆忠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依旧如往昔般冷笑道:“你觉得你能杀了我吗?”
墨尊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以前不可以,现在可以。”
穆忠没有说话,他漠然,因为他的心已死。心死的人还可以活吗?有些人可以活,但有些人不可以活,该死的人不可以,不该死的可以。可是穆忠已经是一个该死的人了,所以当他的心死的时候就注定他不可以活了。
墨尊的玉箫已经出手,寒光一闪,人已倒,血液迅速的蔓延开来。人虽倒了,可是墨尊的目光却没有移动,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自己爱的女人,一个痛心的女人,一个流泪的女人。
世上有让她痛心的事,但是这件事过后,她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心痛了。
泪无痕也一样,他痛过了,也释怀了痛感,因为他的心结已经打开,但是眼前的事实却又再次撕开了他的伤口。
山间依旧有戏鸟啁啾,山影也依旧空明,夕阳如血,血在缠绵,可是缠绵之人却已不见。
平安村也已经不再平安,因为它已经化为一滩灰烬,所有淳朴善良的人也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尸体,五十四个人一个不少。
但是还有一个人,一个自己牵挂的人,可是地上的尸体里没有,烧毁的屋子中也没有,她会去哪里?
他出了村子,他要去找,可是他刚出村子就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宽敞的马车,马车旁边鬼医静静的站着。
“你怎么会来这里?”泪无痕的眼睛变的锋利无比,就如同他手中的剑芒一般。
鬼医道:“做我的应该做的事。”
“来杀他们吗?”泪无痕的剑已出鞘,寒芒毕露,不久前这把剑刚饮过一个人的血,它的光华似乎也增加了许多。
鬼医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泪无痕握剑的手松了下来:“那你来做什么?”
鬼医道:“履行我的诺言。”
泪无痕道:“什么诺言?”
鬼医眉头一皱,疑惑道:“送药。”他接着道:“难道韩溪若没有告诉你吗?”
泪无痕的表情有些茫然,他问道:“送什么药?她告诉我什么?”
鬼医道:“他没有告诉你他服了我的嗜血夺命丸吗?”
泪无痕道:“嗜血夺命丸?”
鬼医道:“看来她没有告诉你。”他叹口气接着道:“那日我将她交给你之前让她服了我的嗜血夺命丸,如果你在今日能履行你的诺言的话,我也会履行我的诺言,将解药给她。”
泪无痕的心在痛,他目光死死如剑芒般盯着鬼医,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鬼医避开他的目光:“我以为她会告诉你。”
泪无痕沉默着,突然道:“她若没有服解药,还有几日······”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他不敢说下去。
鬼医道:“过了今日就剩一天。”
可是夕阳已经西下,夜幕已经降临,今天还有吗?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