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无笑道:“我冥界历经七代君主,终于建成巫山血库,但现今世事纷乱,仅有一座粮仓决不保险。冥天王在时又历尽艰辛,炼就备用血库,并交于我苦涩宫保管。这事关系重大,不能有任何闪失。血煞,你的运血之功是否可以收放自如?”
血煞道:“宫主看看便知。”
冥界事务牧风只听老辈偶尔讲过,此时在跟前真切发生,自然感觉无比新奇,于是双目又瞪大了一些。
那血煞解开黑色风衣,只见他胸前挂了个长嘴酒壶,酒壶洁白似玉,个头极小,最多只可装一两黄酒。牧风心道,难道那小酒壶就是备用血库不成,不可能啊!
血煞抓住酒壶耳柄,上摇下摇,左摇右摇,一边摇,一边喊:“匀血。”匀血之后,他将酒壶高高举起,而脸色渐渐变黑,眼球上出现无数血丝。忽然,他喊:“放血。”话音一落,自酒壶长嘴中激射出一道血光,那血光直上天空,高有百尺,一时间,楼兰古城内满是腥味。血喷出酒壶,久久不歇。城墙下的鬼影盯着空中鲜血,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下,牧风信了,那小小的酒壶确实就是冥界的备用血库。
空中的血越来越多,足能装满杭州西湖。那些鲜红液体只是在天上流,却不落下。
常无笑点点头道:“好了。”
血煞得意大喊:“收血。”
指令发出,空中之血又顺次回流,进入酒壶。一眨眼,整个收血过程便已结束。
苦涩宫众鬼演练到天色变暗,才化作缕缕黑烟,钻进城墙空隙。
死城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这夜月色极纯,在月光下,死城虽然凄凉,但也有几分幽静之美。
王宫离牧风藏身佛塔并不远。牧风将小红马留在塔内,只身前往王宫。他其实有些害怕,但古老王宫的神秘感有着比恐惧更大的诱惑。牧风进了大门,面对着一个空旷的广场,广场上铺着厚厚的枯叶,晚风一过,枯叶四处飘飞。牧风走过广场,穿过宏大的王庭。王庭后面的建筑规模小了很多,但数量却不少。
牧风进入一条甬道。那甬道是一条画廊,它的一面墙壁上画满了宫中各式女子,随着甬道的延伸,墙上女子的衣着及神态均有变化,身份逐渐由王后降为嫔妃再降为宫女。牧风一路看一路数,数到最后一个女子,他心中的数字定格在九十九。甬道虽到了尽头,但凄凉的风景却并未结束;路的尽头是一座小院,那院中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塔楼。那塔楼窗户紧闭,一点微弱的灯火在里头神秘摇曳,就在那一刻,牧风也闻到了塔楼的淡淡的油墨馨香。
牧风轻轻走上台阶,又站到一扇虚掩的门前,牧风感觉这王宫中虚掩的门太多,就象一部史书在徐徐翻开。他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幽暗的塔楼里燃着一盏油灯,灯下摆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放满文房四宝。寂静的灯光照亮了两个人,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不,那不是死人,她是一个虚幻的绝色美人。那活人先将牧风吓了一跳,他衣衫褴褛,长发及腰,满面乱须,手中拿着一支画笔,僵尸般站在画板前。世上再不可能有那么奢侈的画板,它竟是用一整块巨大的翡翠做成,它上面铺着一张洁白的宣纸,纸上是一位天仙般的宫女。那宫女实在美得离谱,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腮……竟全是巧夺天工的极品,若是美到极致,请摒息静观,千万不要仓促形容,因为暗淡的形容词会折损她的美丽!更要命的是,那宫女竟还未完成旷世绝艳,她右眼眼珠的正中还是空白。
点睛之笔何在?!
牧风听到自己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他认出那画上宫女与当年小镇店铺里的丝巾上的楼兰少女似是同一人,只是,只是那画上宫女要大许多,神情逼真,与真人无异,象是活的。
牧风刹那间明白,那手持画笔的僵尸一定是楼兰最杰出的画家。
那人立于画板之前,痴痴不动,眸光中溢出多情,他似已丢了魂魄,也似已凝固成石。牧风暗想,莫非那画家曾暗恋过画上宫女?那人将画笔举到宫女胸前就停住,他心中藏着一种犹疑,那犹疑阻止他去点睛。牧风一直耐心地在门外等着,他很想看看点睛之后的宫女。忽然,那人咬紧嘴唇,鼓起勇气将画笔举到宫女的眼珠前,他的手在向前伸时有轻微的战栗,画笔离画板只剩最后一寸,可是那只手已在剧烈地抖动,再也无法前进。终于,画笔落下地,笔尖有了殷红的墨汁。牧风看得清楚,那殷红的不是墨汁,是自画家的嘴角流出的鲜血!
牧风再也忍不住,他推开门,让一缕月光射进屋里。牧风道:“先生,你病了吗?”
那人看着牧风,亦不诧异,张开淌血的嘴说:“你在屋外看了好久?”
牧风道:“是啊,我不敢打扰你,这画上的妹妹实在漂亮的紧,我在等你为她添上最后一笔。我想,这最后一笔也只有你能够画好。”
那人苦笑道:“这幅画我是永远也完不成了,我画她画了九百九十九次,每次到这最后一笔,就丧失了信心。作为楼兰王宫的画师,我以前见过她的美,现在试了千百次后,我终于明白了,凭我的功力无论如何也画不出她的神韵。”
牧风道:“她是楼兰王宫的宫女吧,你何不把她找来当面作画?”
那人凄然道:“她已经死了。”
牧风放低声音:“哦,原来已不在世间,她那么年轻,想必是因病离世。”
那人道:“不,她是死于一场屠杀。这院中有一口井,她就是在那个血光之夜跳井而死。”
牧风道:“屠杀?跳井而死?难道说楼兰国曾经发生过惨案或者战事?我只听人讲过,楼兰是因为水源改道才衰败至此,从未听说这里曾有过屠杀。”
那人仰天喷出一口血,道:“楼兰确实是因水源改道才慢慢衰落,但在十五年前这王宫中还居住着上千号人,其中包括老国王和他的王后。楼兰城藏有无数经书,老国王嗜佛成性,王子带领群臣和百姓离开后,他依然留恋那些佛塔,不肯迁移。在一个风沙肆虐的晚上,研经谷百余人闯进王宫,逼国王交出所有经书,国王宁死不屈,便死在屠刀之下,其余人也未能幸免。那夜我刚好奉命去一座洞窟画佛,才躲过一劫。”
牧风道:“研经谷?就是天罡神教的一支?”
那人道:“正是天罡神教的一支。研经谷掌门研经善人为修邪法,数十年来广为搜罗天下经书,楼兰城是佛教重地,自然难逃他的魔掌。”
牧风道:“一夜屠杀千人,连这画中天真无邪的妹妹也不放过,太过残忍。”
那人道:“王宫中宫女无数,在她们死后,我为她们每人画了一幅画像,都是一次成功,只有这位宫女我始终无法画好,真不知如何面对她的阴魂?”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瘫在地上,涕泪横流。他大口大口地吐血,地狱之门已悄然为他打开。突然,他抓住地上的画笔,充满无限渴望地对牧风喊:“快,点一下她的眼珠。让我最后看看她的全貌。”
牧风接过画笔,一步一步走到画板前,他发觉那宫女右眼的空白里蕴涵了奇特的话语。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画画,但为了完成画师的遗愿,自己必须去点睛。
他深吸一口气,点下去!
这一点,那宫女竟真的有了生命,她流下了眼泪。她流泪的表情让人沉醉,更让人心碎。
画师盯着她,微笑着,徐徐闭上双眼。
牧风记起一件事,忙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字一顿道:“影、儿。”
牧风对着画像喃喃道:“影儿。”
那宫女默默流着泪,在牧风喊了她的名字后,便露出浅浅的笑,笑得凄楚。牧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再看,咦,影儿居然真的笑了!
屋外有人低声碎语。牧风一惊,扑地吹灭油灯,一闪身躲到墙边的柜子里。
外面的声音渐大。一人颇不耐烦道:“也不知掌门是何用意,三番五次命我们到这废墟查找经书。此地早已是一座空城,除了鬼魂,还有什么?”另一人道:“我说也是。十五年前已抢走了上万本经书,连孩童念的《三字经》都一并掳去,时隔多年,哪还会有宝贝。”
那两人进了塔楼,打着火折。一人大声道:“怪事,这画墨迹淋漓,是刚刚画成。”另一人道:“画上是位宫女,眼神哀戚,死死地盯着我们,莫非是鬼魂?毁掉它!”
牧风自柜子的缝隙看见那两人一身白衣,缠着头巾,与敦煌月牙泉边救他的西域汉子装束一样。那两人抽出长剑,正欲刺向影儿。牧风暗想,那影儿凝结了画师的精魂,更何况她刚才还在流泪象是活的,我不可眼看她被毁。想罢,他拔出短刀,冲了出去。那两人见暗处出现一位提刀的少年,极为愕然,随即就摆剑直刺牧风。牧风的高昌刀法已臻纯熟,一招一式下来与那两人打个平手。但数招之后,那两人剑路突变,剑身一软,毒蛇般沿着牧风的短刀往里跟进。牧风的刀法虽然威猛,但怎么也摆脱不了长剑的缠绕。剑已到了牧风的胸前。
危急时,画上影儿的眼珠在变,变成血色,而后自那滴血的眼珠里射出了两点寒光,寒光直奔持剑的两人,迅捷如电。两声惨呼之后,那两人重重倒地,心窝处各插一支碧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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