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大通,最后长舒口气道:“这么笨,让小爷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万一遇上什么难办的小厮丫头……”
我在披风中艰难地摇了摇头,闷声道:“我不笨!”
他忧心重重的为我打开门,又嘱咐道:“小爷不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事便回来,或者去找扶儿!”
我点了点头,因为穿的太厚只能近乎直挺挺的迈着步子,却如失恋落枕的人一般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我相信,在拐弯之前一直相信,他会站在门口,歪歪斜斜的靠在门上,直到看不见我……结果转弯时却发现,门早已被关紧,连缝都未露半分——我早该晓得,他是不可能喜欢我的,即是不喜欢我,又怎会目送我的离开……是我妄想了……
我拿着全聚德给我的地图,好容易找到这个号称除了阁主之外最神秘的人。开始时我对全聚德的图并未抱以希望,想着只要他不给我画一张只有“从这里——到这里”字样的图便可,事实上全聚德的画其实是不错的,从他住处到堂主院子路上的物什,除了人虫鸟兽之外一应俱全,连哪里有块稍稍突起的石头都标的清清楚楚,倒是费了不少心思。
我将画塞进袖袋,静静的从后面看着这位独立中庭的人。
我曾深深地觉得,像堂主这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事的人应是白头发白胡子老学究的形象,还得不分昼夜的埋在书堆里,才担得起这“博学”二字,事实上我猜对了一半,眼前这位白衣白发却没白胡子的堂主老公公并未在书堆中埋着,而是立在庭院中专心研究着一株梅树。
师父讲一花一世界,不知堂主老公公在梅树中悟到了什么。全聚德教育我要勤学好问,但这称呼却成了极大的一难题:我本想喊声“老公公”,但想到闽秋姐姐,考虑到这里的人原是不愿被尊敬的,凡人都要往年轻的称呼上喊喊,便道:“公公好!”声音高亢嘹亮,打破这如画的寂静。
许是被我声音震到,老公公像被惊雷劈过一般,身子狠狠地抖了抖,微微侧头低声道:“你是在……喊我么?”
我天真烂漫的“恩”了声,他缓缓的回过头,我惊呼道:“公公好厉害的童颜!简直是白发美少年。”
他又抖了抖,我想起刚刚的疑惑,道:“公公可在这梅花中参到什么?”
他终于有了些精神,振奋道:“这梅树上……”我支起耳朵好好聆听着长辈的教诲:“没长虫子……”
我“恩”了两声,等着他的下文,可等到腿站麻了却未等到他的下一个字,便问道:“下面呢?”
他萎靡道:“没了。”
“没了!”我很是不明白,难道他原本认为大冬天树上会长虫子么?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他,他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
全聚德讲的是从丫头和小厮中各选一人来此,很明显这位老公公也是跟着堂主习业的小厮,虽真正意义上笨了些,有个这样的人一起倒也别有生机,至少你不想去上课的时候可以好好教教他,让从不会讲什么诳语的他帮忙向堂主说谎代假。即是如此,相互之间认识一下也是必要到,我很主动道:“我叫不归,敢问公公名讳?”
他自言自语了句“不归”,然后开始如挑白菜萝卜般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好一会儿才道:“你是……”
他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又望了我一会儿,却又没了下文,眉头紧皱,一只手护住胸口。我连忙上前扶住他道:“公公,您那不舒服吗?”
他摇了摇头,扶着我的手道:“我叫雪岩。”
我听着名字十分耳熟,怕是从前在闽秋姐姐那儿时听过的哪个有名的小厮,譬如全聚德之属,不过也只有像全聚德这样地位崇高的小厮,才有机会随堂主习业的。
雪岩公公脸色极其苍白,眉头紧紧地皱着,似是有些难过,我将他扶进屋,又给他倒了杯冷茶,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扫视起屋子:冷阁白帐,青灯书香,与闽秋姐姐处极为不同,除了旁边通开的书房中那琳琅满目的书册,真心的让人将这偌大的地方一眼望到底。
“这里好冷,连个炭盆都没有,难道堂主不冷么?”我拉了拉披风,这才留意到雪岩公公这么冷的天竟只着了件单衣,身子微微抖着,手中捧着的那杯冰茶取暖。
地位高的小厮待遇就是不同,他的房中定是温暖如春,人又有些大条,才会穿成这般出门。我抛开那些礼仪廉耻,在几间屋中寻了一番,除了一排排高高书架上的书,只在床上寻到另一件没用的单衣,便抱过堂主磐石般坚硬的被子,挂在梅树杈儿上找了根合适的柴火棍儿可劲儿的拍了拍,待它稍稍松软些才与他披在身上,坐在旁边将他冷冰冰的手连着被子握在手中道:“还冷么?”
他哆哆嗦嗦的点点头道:“没关系的,习惯了,你来此作什么?”
我如实道:“和你一样,来此习业的。”
他微微咧着嘴儿笑了笑道:“刚刚一个男子被我的这幅模样吓跑……”
我一个惊呼打断他道:“你……你把堂主吓跑了!我们还怎般习业!”
他被打击得又想一只手护住胸口,无奈手被我紧紧攥住动不了几分,只得用手肘护住胸口。我将他滑下肩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安慰道:“罢了罢了,这里有不少书,读读倒也能学到不少,不枉我们在此冻上这一回。”
他似不信,试着问了句:“你的意思是……要留这儿?”
我点头道:“你不想留下的话是可以离开的。”他没出声,只往被子里钻了钻。我对着他的手“呵”了口气,将它们塞到被中,又将披风褪下来披在雪岩公公身上,出门捡了堆略略干些的树枝,掏出全聚德塞在我怀中的火匣子,在中堂点了堆火,不知是何种原因,这位堂主的屋子简朴的形同破庙,四处透风,我虽在屋中点了堆小火,倒也不是很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