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月光倾进夜幕,泛着涟漪的渃水闪动着柔和安静的光芒。我一个人站在上书房外的楼台上看着这安静的夜。渃水的月夜似乎一直很安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渃水却没有一天像它的月夜这般安静了。案子已经调查了数十日,唯一的证据就是溪洢的发簪,除了沐洋也没有其他人能说清宴会结束后她的行踪。湳渔回湘水后不久,湘水直接向渃水发兵。洢水族人坚持不让溪洢受丝毫冤枉,主动请缨要与湘水对战。双方在渃湘交界对峙十几天,随时都有打起来的可能。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病倒的,一直昏昏沉沉。现在所有的事都落在我身上,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无措让我无所适从。海洢,如果你还在,你会如何做?是为了渃水让溪洢含冤,还是为了溪洢和湘水大动干戈?我仰起脸看着湿润模糊的夜空,眼泪从眼角滚落到栏杆上。
“澨。”渃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我慌忙擦掉眼泪,他已走到我身前,漆黑的眸子里两道忧郁的目光落进我眼里。自从溪洢被拘禁后他一直沉着脸,每天除了帮着我批阅奏折之外就一个人闷着。
他轻声说:“有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明日湘水使臣来讨要说法,不管我做什么,请你支持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看着他,他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中闪动着光华。他微扬起嘴角缓缓转过身,身上发着银光的白长袍灌满了风在空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到了宫室投下的阴影前他停了下来侧过脸看向我,我还呆站在原地看着他。良久,他才转过脸没入那片阴影里。
圣殿里一片沉寂,湘水的使臣傲慢地站在大殿上,众大臣低着头一幅受审的样子。
湘水使臣说:“渃国主,臣下今天代表湘水长老和千千万万子民来向您讨个说法。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为什么还不将杀害我国国主的凶手正法。”
“凶手尚未抓获如何正法?湘国主既然是在本国被害,寡人自会负责。请使臣回去禀告长老们,寡人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也请你们尽早撤兵不要引起不必要的伤亡。”我沉着脸说。
“渃国主真把我湘水当傻子。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渃溪洢就是凶手,还有什么好说的。要不当着众人面处死,要不您就把人交给臣下带回湘水处置。”他的话句句盛气凌人。
“寡人说过会负责,但寡人也不会让我渃水的任何一个子民受冤。使臣若是觉得委屈,大可回湘水兴兵来与我渃水起干戈。”
“主上。”
渃燃的声音从圣殿门外传进来,众臣纷纷看向圣殿的大门。渃燃站在殿门口,身上穿的不是白色长袍而是黑色的,瘦削的脸上像凝结了一层霜。我看着他渐渐走近的身影缓缓站起来,他走到殿前单膝跪下说:“罪臣渃燃向主上请罪。”我愣愣看着他,众臣一片哗然。他缓缓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连累任何人,湘国主是我杀的。在幻界时,湘国主派人暗害过我,我一直怀恨在心。宴会那日我喝醉了酒,又正好碰见他,趁他不备便杀了他。洢族主的簪子是那天跳舞的时候遗失的正好被他捡到了,此事与她无关。”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冰凝结住,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僵站着看着他。司法长老上前嘴巴张张合合,我却什么也听不见,然后两个宫卫走上殿来押住渃燃。他直起身扬起嘴角看着我,我呆看着他黑色的身影远去消失在殿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臣们已经退出去,空无的大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独自站着看着殿门外苍茫的天空,苍茫的渃水。
渃水今年的夏天极其的炎热,没有一丝风,烈日喷吐出来的热气凝滞在空气中又鼓鼓地膨胀起来,像是要炸了一样。即使如此,刑台下还是围满了人。渃燃裸着上身,吊在高高的刑架上,他看着远处,嘴角依旧扬着淡淡的笑容。依照渃水的法令,渃燃是要被处死的。我暗地里让流潇传信到烨火,不管烨火会如何为难渃水,我只要他活着。烨火的使臣很快赶来,湘水使臣起初执意要判渃燃死刑,双方争执了很久也没有定论。后来众长老极力调解,湘水使臣同意减刑。执行笞刑,鞭笞一百,终身囚禁。
我上到刑台正前的监审台,众长老和湘水使臣已经到了。烨火使臣不愿来监审提前回了烨火,我本也不想来但又忍不住不来。各自入座后,司法长老一声令下,长长的鞭子不断从半空中划过,重重落在渃燃的身上,他白皙的皮肤印下一道道血痕。一声声沉闷的鞭笞声飞扬在天空中,穿过凝滞的空气冲到我心里,我只觉得心好痛,好像那些鞭子正一鞭一鞭抽着我。他却一声不吭,嘴角依旧扬着那丝笑容,空洞的目光停滞在高高的苍穹。他身上的血痕一个交叠一个变成了黑色,我心猛地一抖,鞭子上有毒。我侧过脸冷眼看着坐在我左右的长老,这些悻悻作态的老东西,说那些饶他性命的话就是说给我听的还是给烨火听的?我站起身快步下了监审台,洛浪追过来拦住我说:“你干什么?”
“你要看着他死吗?”
“这是众长老的意思。”他压低声音说:“他身上到底流有烨火的血液,留着他对渃水始终是威胁。他在渃水犯罪受刑致死,烨火也没有资格说什么,这是除去他最好的机会。”
“你也这么想?”我怒视着他,他低下头不说话。我推开他说:“我告诉你,今天就是我死,我也要救下他。”
“澨,你是带不走他的。”他紧紧拖住我。
“放开。”他定定看着我,没有丝毫放开我的意思。我冷声说:“寡人命令你放开。”他一愣,又不禁皱起眉。我甩开他的手,冲上刑台。
“够了。”。
执鞭的侍卫正扬起鞭子,见到我挡到鞭子前怔了怔,赶忙跪下身说:“请主上移步。”
“你退下。”
“请主上移步。”是渃燃的声音。
我仰起脸看着他,他蠕动干裂苍白的嘴唇轻声说:“请主上移步,你答应支持我的。”
“我没有,我没有……”我一面说一面拼命的摇头。他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刺进我的眼睛,我忍不住流眼泪。加冕后,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不要掉眼泪,我是国主,我不可以在别人面前随便掉眼泪。可是我忍不住……
“澨,你哭了!不要哭,你不要哭……”他猛地咳起来,吐出一口血,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他白皙的脖子上也变成了黑色。
“放开他。”我抓起地上的侍卫怒声吼起来:“放开他。”
渃燃轻声说:“澨,你不要这样……为了渃水不要这样,我死不足惜……”
司法长老赶过来跪倒在我身边说:“主上,请您移步。”
“滚开!今天谁敢拦我,别怪我不顾情面。”
我夺过侍卫手中的剑砍断绑在渃燃手上的链子。渃燃直直往下倒,我赶忙丢开剑接住他。他吃力地睁开眼,喊了我一声:“澨。”眼泪从他惨白的脸颊滑落,眼睑重重耷拉下去。
“渃燃,渃燃……”我急急地喊他,他却没有一点反应。“快来人,快去找水婆。”我冲着跪了一地的侍卫喊,却没有一个人动身。司法长老带着军士跪着围住刑台说:“主上,他犯的是祖先定下的法令,您没有权力带走他,就是死,他也只能死在这里。”
死也只能死在这里?我把他紧紧搂进怀里,他慢慢变的微弱的气息在我怀里流散,我的心也随着他变弱的气息一点一点被抽空。如果他说要走的那天我没有留他,也许他就会留在烨火,怎么受这般猜忌和折磨。渃燃,渃燃,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下你,我不要你死,我不要看着你孤独的灵魂散碎……我的眼泪止不住流出来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下。
一大批军士列队跑过来,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湘水的军士。他们跑到刑台分散开来围住刑台下的军士。另有一行侍卫快步跑来开道,围观的人纷纷退到两边让出一条路。随后,一个穿着镶蓝水晶长纱裙的高挑女子缓缓走过来,她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柄镶着金水晶的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两道细眉之间却凝着冷傲和淡淡的哀伤。湘水使臣急急从监审台下来躬身向她行礼,她抬起手示意他退到一边。她走上刑台,见我一直愣愣看着她,微笑着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湄?”
她笑着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渃燃把目光转向司法长老说:“这个男人是我湘水的罪人,寡人要把他带走。”司法长老向她躬了躬身领着军士退开。湘水使臣正张开嘴,湄冷眼看着他说:“寡人自有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