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督师府。
张秀盈莲步轻抬,拾阶而上,不紧不慢的走到张文忠身旁,从身后一路跟随而至的丫鬟绿篱手中接过一只镶金边的翠玉碗,带着期待和一丝怯懦捧到张文忠面前,道:“父亲,你先喝碗银耳雪梨羹吧,可以去去火,您这两天为了弟弟的事茶不思饭不想的,当心自己的身体。”
“啪”张文忠拂袖挥落玉碗,翠玉碗落地,片片碎裂。
张秀盈颤抖着退后一步,眼中骤然涌起一股热流,她走到玉碗前,慢慢蹲下来,不顾碗上残留的污秽,伸手将片片碎玉捡起。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遗失了心跳,仿若自己的心也同这翠玉碗一般,化为了千万碎片。
心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她抑制不住心中的哀怒,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一片碎玉,温热的血顷刻间汹涌而出。
她听到张文忠冷哼一声,厉声斥责:“你懂什么?”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走到客厅前又重新吩咐道:“增加人手,务必要寻到少爷。”
“是。”侍卫恭恭敬敬的领命,匆匆走远了。
“我不懂,是我不懂……”张秀盈喃喃说着,忍不住嘤嘤而泣。
“小姐。”绿篱蹲下来,伸手扶住她纤细的臂腕,哀戚的叫了一声。
回廊拐角处,一个灰衣人站在那,静静看着这一切,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复杂的流光。
半空中,一只白鸽扑棱棱的飞过。
灰衣人颇为留恋似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才步履匆匆的离开。他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从一条偏僻的小径走入了督师府后院。
后院一片寂寥,偶有鸟鸣,却更添孤寂。
整个后院只有张秀盈独居其中,世人皆道这是莫大的恩宠,可如今在他看来,哪有一丝暖意?
那只从他头顶掠过的白鸽就停在凝霜院的高墙上,左右环顾。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檀木盒,打开,亦有同样的奇异香气慢慢向四周扩散开。信鸽闻到这熟悉的香气,立刻展翅向他飞来,他摊开掌心,托住信鸽,从它脚上的铁环中抽出纸片,迅速打开,仔细记下里面的讯息,用内力将纸片粉碎,散在风中。
信鸽不停的啄弄他的手心,直到他从盒中拿出一粒同样的朱色丹药,它一把啄进嘴里,才终于满足的离开。
他看着信鸽安全飞离督师府,才匆匆迈开脚步,也转身离开后院。
张秀盈正在绿篱的搀扶下,慢慢走向后院,她的脚步很沉重,眼神迷惘,一直垂头看着地面。
突然,她似乎感应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身穿灰衣的男子正迎面走来,他长得很清秀,身躯颀长,略显瘦削。他的阴鸷狠厉的眼神如同毒蛇,冰寒沁骨。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张秀盈突然看见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温柔,那仿佛是春日里的一抹暖阳,是自己从未碰触过的温暖,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再将那抹暖阳烙进心底。
但那人却毫无留恋的走开了。
她失望的看了一眼他挺拔坚毅的背影,总觉得自己遗漏掉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小姐,那个人是谁,怎么会从后院走出来?”绿篱看着那人陌生的面孔,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前天在琼玉阁看中了一个翠玉手镯,但当时身上没有足够的银子,只得告诉老板,让他派人将手镯送到家中,顺便取走银子,可能他就是老板派来的伙计吧。”张秀盈不自觉的想要为他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绿篱的口气变得轻松起来。
她八岁就被卖到这座府宅中,当上了丫鬟。当时夫人尚在人世,她痴心向佛,心怀仁慈,垂怜她尚年幼,包容她,关爱她,把她派去服侍小姐,给了她最轻松的活计。
徐嬷嬷将她带进小姐的院落,仔细的吩咐她照顾好小姐,径自离开了。
她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徐嬷嬷不带她去见小姐,亲自向小姐介绍她的身份。后来,当她真正站在小姐面前时,她了解了原因。
“滚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华服锦衣,口气却是极其恶劣的。
“小姐,我是夫人新派来服侍你的丫鬟,绿篱。”她惶恐万分的自我介绍着说。
“她自己为什么不来?”小女孩的声音突然间软了下来,哀伤中又带着一些希翼。
“夫人在佛堂中礼佛,脱不开身。”她轻声安慰着。
“我知道,他们根本不爱我,不关心我。”小女孩哭着跑进内室,趴到床上,用被子紧紧捂住半个身子,连同哭声一起被裹进去。
绿篱从来不明白,为什么小姐每天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身上穿着样式新颖别致,或秀雅绝伦,或娇艳可爱的上好锦衣。
如果是自己,一定很开心吧?
随着年纪增长,小姐也不再整日哭哭啼啼,但脸上总是笼着一层阴郁。
有多少次,她想将这层阴郁祛除,却无能为力。
她终于能够了解小姐苦闷的来源,那是一个得不到任何关爱的孩子心中最大的伤痛。几乎被所有人遗弃般,小姐从未能踏出这个偏僻死寂的小院一步。
当前院偶尔传来笙歌,小姐总是喜不自禁的跑到小楼的最高处,踮起脚尖眺望。
“阿篱,你听,这歌声是不是从前面传来的?”小姐站在栏杆处,甜甜的叫着她的名字。
她搬一把凳子,让小姐踩在上面,看她是否能够看到更多的欢愉。
“小姐,你看到了什么呀?”她故作好奇的问。
“就不告诉你。”
虽然她这样说,却还是将自己看到的风景,一一讲给绿篱听。
每当那时,她看着小姐如桃花初绽般美好的笑容,忍不住想,这个府里为什么不再热闹一点,哪怕是夜夜笙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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