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春天,年轻男子的畅想极易转变为对姑娘的爱恋。由于这是春天赐予人们的易于堕入爱河的环境,这种特殊的爱就被称为“浪漫的爱”。它是那么冲动强烈,甚至凭幻觉而生,不屑与现实为伍。因此,浪漫的爱通常只能昙花一现而无法青春永恒,并且与之相伴的常常是悲痛欲绝的终结。然而,却有很多理性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加入其中。这就是爱的魅力。
其实,无论天长地久,还是须臾时空,只要真正是相爱的,就什么都不重要了。前世千万次的回眸,才换来了今生的擦肩而过;我们应该怎样珍惜这得之不易的缘分呢?把握现在吧,仅此而已。多少的宿命轮回,是人类永远无法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李景轩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睡着的王婷奕,道:“婷奕怎么样?用不用再找个大夫看看?”王汉明打开一个包袱,道:“没事。她肯定是真气枯竭,晕了过去。我们出海时带了一些补气的草药,熬一熬给她喝了就没事了。”
他拿出一棵黄绿色的针叶长须的草药。李景轩一眼认出,道:“这是灵噬仙草。”
此时,王婷奕梦中咳了两声,十分痛苦的样子。刘熙熙主动请缨到:“交给我吧,熬药我还是会的。”李君逸冲着李景轩道:“鬼叫什么,灵噬仙草谁没见过”,便和刘熙熙去了。
王汉明不禁心中起疑,想道:“景轩因该不是什么修仙的人,怎么练得这一手好剑?这仙药只有四大仙派才生得,他又怎么会认识?”
他对李景轩充满了好奇,便借机问道:“你怎么认识?”
李景轩笑了笑,道:“我不光认识灵噬仙草,还认识你包袱里的青蛊花、还魂藤……还有上好的金疮药。不认识的,就只有那个精巧细致的龙形雕刻和那小小的瓶子。早上被章鱼精打上岸时,包袱破了,东西撒了一地呢。幸好那个瓶子没有摔碎。”
王汉明听了一怔,越发觉得李景轩像个谜团,而自己只看到了他的一丝一屡;又想到李君逸虽然大大咧咧,却也深藏不露,断定他们兄妹大有来历,又问道:“那你怎么认识这些东西?”
李景轩沉默着,不语。
王汉明忽又想起老仙的话:“中原现在人心不古,世风正乱,难免被小人顶上缠住,误了大事;二则神珠力量太强,经常驾驭会损你真元;三则,今日幽灵使者重现江湖,说明魔族已有动静。大地之上必不少其爪牙。神珠一出光芒万丈,难免不被发现。你还没有将用珠之术练得纯熟,无法发挥其极致,不要被掳了去才好。”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李景轩打破寂静,道:“听我爹娘说,我出生时,有一位远房亲戚送来一大批贺礼,里面就有这些药材。”
王汉明道:“那你们一定是修武世家。”
李景轩道:“不不不。我家祖先都不是习武之人。本来,我家是江南一带最大的贩米商户。官粮之中有三成都是我家贡的。我娘是两淮盐运使的女儿,亦是名门之秀。我爹和我娘成亲一年之后生下了我和妹妹。我三岁那年,朝廷听信谗言,收回了我家御贡官粮之职,还抄没了全部家产。奶奶听了消息当天就仙逝了。我爹便带着我娘还有姑姑一家来到乡下,想重做贩米的生意。可谁知道,我十岁那年,眼看爹又干下一番家业,方圆百里又闹起疫病。”
王汉明道:“疫病?”
李景轩叹了一口气,道:“是啊,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倒下了。患病的人,嘴唇发黑,吐血猩红;血里还掺着又小又黑的虫子,发病不出三个时辰必毙。”
王汉明听得熟悉,联想到消魂散,想又是那魔族造的孽,不由一阵恶气冲胸。李景轩继续道:“我爹和我娘,未过三十就死了。而后,姑姑把他们草草葬了,便赶忙带我们到山上逃命。我们在山上隐居了四年,才敢重出来。六年前姑姑开了这东风客栈,一直至今。”
王汉明听到这里,才知李家兄妹和自己同病相怜;回想这一天的相处,无论是从家事,还是性情、志趣,彼此间闪烁有很多很多相同的地方。好像是命运安排的一样,他们会相遇到一起。虽不是同气连枝,他们却可以同气相求。王汉明不再提防,反而对李景轩多了几分好感。
李景轩站在窗前,抽噎似泣。
王汉明走过去,搭搭他的肩,道:“那你那一套好剑法是跟谁学的?”
李景轩道:“那时我爹临终时给我的一套剑诀。他说就是那个送出生贺礼的亲戚送的。他本来不打算让我练武。可经历一场天灾,我还是练了。”
王汉明又想着那个送礼的人,凭着这些仙药,断定他一定是非凡之辈;考虑到那时李景轩刚刚出生,不会知道太多,便没再问下去,只调侃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富家子弟。”李景轩一脸无奈,道:“你呢?你爹你娘一定武功很高吧?他们对你一定很好吧?”
王汉明笑不出来,又想起那些辛酸的事情。王婷奕又咳嗽了。他过去看看她。李景轩道:“君逸的药怎么还没到啊?我去看看。”
其实,只有李景轩自己知道,他是因为想起旧事心情不好而找借口出来的。禁锢地,他独自站在回廊里,看着院中鲜艳的花木和湛蓝的天空。午后的阳光煦暖、温馨。李景轩叹气了,想道:“他们的背景、气质都是我所远远不能及的,说那些干什么呢?”
他心中不免荡起一丝小小的妒嫉。但他善于将这种负面心理转化为动力,因为这种事情太多了。每次听到刘熙熙呼唤爹娘,每次看到姑姑姑父照顾她、鼓励她、安慰她,甚至责骂她,李景轩都会不由自主地感慨没有这样的福气。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不是每天唉声叹气、怨天尤人,而是以此激励自己顽强奋斗。他想着有一天重振家业,光宗耀祖!——不一定做米商,也不一定做生意,发挥他的一己之长就行。
总之,他不允许命运的悲剧从他的手中传下去,他要把它粉碎!他现在最想念的,还是那不知远在何方的弟弟。一见天日,他们便隔距千里,只留下那传说中相同的独一无二的指节,遥遥地牵着一丝一奶同胞的骨肉之线。
李君逸一面拼命扇着煎药的炉子,一面还抱怨道:“我的妈呀,累死我了。这要扇到什么时候呀?”
刘熙熙道:“扇扇子的力气不能太大;否则火苗不稳,就永远煎不好了。”
李君逸觉得有理,便放慢速度,又道:“你干什么呢?”
刘熙熙道:“我给婷奕姐姐熬些鸡汤。她中午什么都没吃,一定很饿的;一会儿醒了,不吃怎么行呢?”
李君逸凑过灶台边,道:“熙熙,你去看着那个药,我来熬汤好不好?这活儿实在太累人了。”
刘熙熙一口答应下来。摆脱了那个炉子,李君逸心中甚喜,又到院子里拣了些柴禾准备生火。
刚一蹲下,她便觉得头有些发胀,太阳穴处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心脏的跳动;紧接着胸口一阵阵憋闷。她还未及烧火,站起来,在灶锅里刘熙熙事先已盛好的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是雨露珠!她的眉心闪耀着圆形的黄颜色的光,与一个黄颜色的“水”字印记相互交替着出现。这一切都使她联想到雨露珠。那是她和李景轩的救命之物。以前在山上遇上山贼老虎,几次命悬一线都是它出现帮助她的。
每次得救后,雨露珠便顺着眉心回到李君逸体内,可是无缘无故,它怎么会发光呢?李君逸顿生惊疑,便跑出去找李景轩。“哎……君逸姐姐……”
刘熙熙没能叫住她,心想又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平时还说个“肚子痛”、“肠子痛”、“心肝脾胃肾都痛”的理由。这回倒好,一声不吭就去了。又也差不多熬好了。刘熙熙取了碗,盛出那颜色鲜绿、湿气绵绵的药晾着,便又回来熬汤。
这时,王汉明进到厨房,道:“婷奕醒了,我来看看药好了没有。”
刘熙熙一见是他,心中泛起莫名的激动,道:“好了好了,盛在那儿了。你的伤……没事吧?”
她害羞地低下头。王汉明笑笑,道:“噢,没事的;没吓着你就好。我先把药端走了。”
刘熙熙又追问道:“喝完这药,婷奕姐姐能不能吃东西?”
王汉明道:“这是仙药,不忌讳的,吃什么都没问题了。怎么?”
刘熙熙笑道:“我想给她熬点鸡汤补一补;既然不忌食,我一会儿便端过去。”
王汉明道:“那就谢谢你了”,跨门而去。刘熙熙一个人呆在厨房里,从头到脚着了这一句“谢谢”的魔,心中仿佛涌出甘甜的泉水一般,干起活来更利索许多——从架上摘下一只拨了皮毛又肥又嫩的鸡,往水里兑了高汤,加了佐料,还倒进一盘灶上的香油……一切都那么有劲儿,因为那声“谢谢”。
看见李景轩倚着窗口站在那儿,按着额头,李君逸走到他跟前,喊了一声“哥”。李景轩一抬头,眉心上原来也发着光。那翠绿的光与一个“光”字交替着闪耀。此时,两人的头痛已止,各自的光也灭了。
见状,李君逸道:“你的破荒珠也有反应?”
李景轩一愣。
李君逸道:“刚才在厨房,雨露珠发着急促的黄光。这是怎么回事?”
李景轩道:“我也不知道。我刚才要出去找你和熙熙要药,可是走到这里突然头有些痛。”
李君逸猜测道:“这是不是在告诉我们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李景轩不以为然,道:“怎么会?再说,我们随时能操控妖娆珠,怕什么?”
李君逸道:“可是,你那锦帛上不是画着有八颗吗?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李景轩道:“没事的。有哥哥在,妹妹怕什么?”
李君逸道:“谁?谁怕了?来两个杀一双,来四个杀一帮。还不知道谁怕谁呢!”
李景轩道:“婷奕的药好了没有?”
李君逸道:“应该好了吧。熙熙正在熬着呢。哥,你说那个‘灵噬仙草’真的那么管用吗?”
李景轩笑道:“鄙人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刚才有人大放厥词,大言不惭‘谁没见过呀’,肯定有学问。不如你去问问她?”
李君逸羞道:“哎呀,说真的。”
李景轩正色道:“那时仙界的灵药,只有四座仙山上的灵根才长。灵噬仙草专用补气。婷奕服下,不但能痊愈,功力肯定要大增的。——本来咱们家也有,是别人送的。可瘟疫那年逃灾,不知丢到哪个天门去了。快走吧!你把熙熙扔在厨房,自己跑到这里来偷懒……”
王汉明看着妹妹把药喝下了。王婷奕道:“景轩呢?”王汉明笑道:“就知道你的景轩呀?我们这些人都成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摆设了?”王婷奕道:“人家救了我,我总不能不闻不问,连声‘谢谢’都不说吧?”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放低了调子,道:“哥,刚才你出去的时候,我体内的冰晶珠发光了。我照着镜子,看见我眉心显现一个白色的光点和‘冰’字;不过隐约有无,不一会儿便不见了。”王汉明安慰道:“别多想了,可能是你伤得太重了。”
李景轩和李君逸回到厨房。刘熙熙已不在。两人走到灶台前,只见药瓮空着,还有些渣子;锅里一只皮滑肉嫩的鸡四脚朝天地躺着,好一个“贵妃出浴”。
一个杂役过来说道:“小姐刚熬好汤,说是给王公子送过去了。”
李君逸道:“这么快?”那杂役道:“噢,熬汤的水里有刚才韩大厨新炖的高汤,只需把水烧开,入了鸡味儿便是了。所以才快了些。表姑娘,这呕药,如果没用就丢了它了事。这厨房里,什么都有,什么都拿来用,误下在菜里,给客人吃了就不好了。”
李君逸从他手中接过一包残粉,便得意起来,向李景轩道:“看,这就是我给那个姓马的的大礼包——传说中的呕药。”
她又从顺袋中掏出一包,道:“还有蒙汗药……还有……”她四处打量着,却没有找着;问杂役道:“小王,看见我刚炒的那盘巴豆汁了吗?”
小王道:“巴豆汁?”
李君逸解释道:“对啊,就是我放在早上的那个小碟里的。”
小王想了想道:“哦,那个!我见它没了油,就拿去刷干净了。那里面是巴豆汁?小姐以为它是香油,好像放在鸡汤里了。”
说话时,刘熙熙已道:“婷奕姐姐,把这鸡汤喝了吧,补补身子。”
王汉明道:“是啊。你中午还什么都没吃呢。”
王婷奕看着哥哥和刘熙熙都盯着自己,不禁暗叹好一派夫妻之相,便还击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么默契呀?大有夫唱妇随之嫌哦!”
王汉明道:“臭丫头,不想好事。”
刘熙熙反应有点不太正常——光低着头偷笑。王婷奕接过鸡汤,吹了几下便喝了;夸道:“这汤真不错,不愧是掌柜继承人的手艺!”
她最后一口刚进嘴里,在膛里汪着,还没咽完正咽到一半的时候,只听“咣当”一声响,突如其来,被吓得一抖。还剩着汤底的碗落地开花。转眼间李君逸一个大马趴直挺挺地贴在地上,简直是五体投地。
蓬乱的头发搭在她拼力抬起的猴儿脏的脸上;两颗眼珠散发着急切的渴望的眼神。王婷奕一激动,那正在喉咙口半上不下的鸡汤开始乱动。她本能地想把它咽下去,但耐不住它蹭蹭往上窜。在王婷奕明确觉得自己面红耳赤的时候,那鸡汤恰好有一小半从嘴角外泄,另有一大半直冲她那秀挺的鼻梁,夺门而出,喷注如满天繁星。
王汉明赶紧拍拍王婷奕的背。这时李景轩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道:“那……那鸡汤不能喝!”只是为时已晚。
几个时辰过去了。大家都在李景轩房间等消息。刘大娘抱怨道:“哎呀,这么长时间,养头猪都下崽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呀?都是你,没事瞎胡闹,闹闹闹闹闹,闹得跟人家马公子扯破了脸皮,还害得人家婷奕:大病刚好又一通搜肠刮肚。你非得弄得人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才满意是吧?简直要命……”
此时,刘熙熙扶着王婷奕进来了。王婷奕一脸痛苦,解释道:“刘大娘,别怪君逸。那仙药劲儿太猛,我的功力长了几成,真气还是富裕;正要放一放才好。”
李君逸借机道:“对啊对啊。有屁不放,憋坏心脏。”
李景轩道:“不许和姑姑顶嘴!”
王婷奕补充道:“刘大娘,我真的没事;只是……又要再去一趟……”
刘熙熙依然扶着她,跌跌撞撞地又去了。
王汉明道:“这药效有多长时间?”李君逸道:“这泻药是自己做的,长不了。顶多两三个时辰。”
刘大娘头痛欲裂,道:“老天儿呀,厨房从现在起必须收拾干净,否则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长叹而去。
傍晚,摆脱了巴豆汁的噩梦,王婷奕感觉轻松了许多;便在刘熙熙的房间窗前,享受着余霞成绮的绚烂。
刘熙熙的房间堆满了书,多而不乱,汗牛充栋。房内墨香四溢,她自号曰“墨香斋”。徘徊在这轩雅小舍,王婷奕不禁羡慕起来,想自己也有淡洁飘逸的闺阁,却少了一份人情之味;也读千古圣贤之书,却少了一份博览的情怀。台前檐下,几桩盆景与窗外桃杏相映成趣。风一吹过,落英纷纷,满目传神。
室内床榻左侧摆着一架二十一弦琴。此琴虽不是梧桐树木所作,但长三尺六寸一分,前阔八寸,后阔四寸,厚二寸;也确有龙池凤沼,玉轸金徽;其形如金童灵首,玉女纤腰,仙人弓背,与瑶琴也不分雌雄。
王婷奕坐在琴前,手搔而动,吟道:“月徘徊,云徘徊,雏雀思亲,双燕归来。春风徐徐,多少开怀;岁月悠悠多少慈爱。曾经呼唤,对天对海;枉然泪恸,多少无奈。恍惚相见,梦里梦外;一纸飞鹤无限期待……人徘徊,影徘徊,疑真疑幻,花落花开。谢罢芙蓉,又见霜白;多少沧桑心土深埋。同欢何在,孤袂风中萧萧摆;幸福何在,竹椅空摇满尘埃。昔日门前,一丈旧闼三尺苔。弥彰不盖——此番痛楚何时改?”
刘熙熙在楼廊间听到了这婉约凄清动情的歌。窗缝里,她看到那一双美丽的脸颊上划过两道几乎钻心的泪痕。她缓缓推门进去,王婷奕闻声仓促拭去了泪水,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刘熙熙道:“我去帮忙下厨招呼客人了。这阵子是一天中人最多的时候,厨子一时忙不过来,我便去打打下手。”
刘熙熙审视了一下,探道:“婷奕姐姐,你有心事呀?”
王婷奕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爹娘了。”
刘熙熙坐在她旁边道:“他们在瀛洲吗?你和汉明哥哥独闯江湖,想爹娘是肯定的。”
王婷奕笑笑道:“不。他们早就升天了。我一岁那年,他们就死了。我,连他们的样子都没记下来。”
刘熙熙道:“对不起啊……”
王婷奕道:“没关系的”;再度拭去泪水,道:“我只是看到了刘大叔、刘大娘,就想起了他们。我从一生下来,就只和哥哥相依为命,这也许就是我的命运。我不可能像你那样倍受宠爱,享受着无尽的幸福。”
刘熙熙道:“这只是出身,不能说明什么的。景轩哥哥说‘我不能选择出身,但我可以选择走路的方式’。你和汉明哥哥一定可以拥有你们独一无二的幸福的,就在不远的某一天。”
王婷奕诧异道:“景轩?”
刘熙熙道:“对啊。——舅舅和舅娘十年前就死了。景轩哥哥和君逸姐姐也是相依为命着长大的;只是多了我们一家,多谢照顾。君逸姐姐性格外向,不拘也不束,不想这些千头万绪的事儿。倒是景轩哥哥,自己的时候就怅然伤神。我有无数次都巧看见他盯着什么发呆。”
王婷奕道:“他……哭过吗?”
刘熙熙道:“没有。我是没见他哭过的。无论人前人后,他总是那么开朗刚毅的样子;有再大的痛苦也没见他哭出来。——哎,往往,人最伤心的时候,可能是哭不出来的。”
听罢,王婷奕才知李景轩还有这么多过去,自己一直都没感觉出来,对他又多了一份好奇,也多了一份崇拜。回忆起刚才李景轩救她的那一刻,厚重的安全感拥上王婷奕心头,她不禁隐隐心潮澎湃。
刘熙熙道:“婷奕姐姐,想什么呢?”
王婷奕才回过神来,笑道:“啊?没什么,没什么。君逸他们人呢?好一会儿没见着他们三个了。”
刘熙熙解释道:“哦。君逸姐姐突发奇想,要放焰火。正月时的焰火剩了好几桶,都是京城来的,特别好看。景轩哥哥和汉明哥哥被她绑去做了义工,现在他们正布置着呢。一会儿天黑透了。咱们便到屋顶上去……”
言语间已悄悄入夜。刘熙熙扶着王婷奕上了屋顶,找了几个竹凳预备着,道:“婷奕姐姐,你大病刚好,我又不会武功;咱俩就坐在这里看现成的吧。”刘大娘笑着上来,道:“婷奕呀,这屋上不比下面,风大,快加件衣服。君逸这孩子,就会瞎折腾;这会儿又抽风放起烟火来。你身体刚好,多注意自己。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回去啊。我到前面招呼客人,就不陪你们玩儿了。熙熙,照顾好婷奕。”王婷奕穿上衣服,道:“谢谢刘大娘。您去忙吧。”
李君逸欢呼一声“好喽”,手持两根点着的焰火棒,一步轻功跃了上来,道:“婷奕,熙熙,一百零八筒焰火都一环扣一环地放好了。只要点着一个,后面的十几个便会一个一个地放出;再后来是两个两个……最后一排是二十个一块儿放!你们也下来,咱们一火!”
李君逸把焰火棒分给两人。
王婷奕一时激动,便展开轻功飞了下去;没站太稳。李景轩扶助了她;——居然在王汉明之前。
李景轩又喊道:“你们两个,快下来呀!”
李君逸拉着刘熙熙要往下跳。刘熙熙胆怯,道:“君逸姐姐,从这里下呀?”
李君逸笑道:“没事的,我的轻功好得很。非常好的好。”
王汉明听见端倪,便一蹬地飞上去,搀着刘熙熙飞下来。
高举着,他们每人手里一支燃烧的焰火棒。飞溅的火花正如那奔腾的热血,恰似那四射的激情。袅袅的烟雾与晕青的云混在一起,围着纵揽七星的月梭,朦朦胧胧。俯下身子,他们各自伸出焰火棒,让火光聚集在一个焦点上,一燃了第一个焰火筒。信子吐着火花,众人簇拥着闪到一旁。直到第一枚玫瑰色的礼花冲上云霄,绽开成点点滴滴的星星,他们欢呼起来……
屋顶上,绚烂的光亮中,李景轩和王汉明坐在一起。
李景轩道:“你好像还欠我一个答复。”
王汉明不解道:“什么?”
李景轩道:“关于你和你的爹娘呀。”王汉明顿了一会儿,道:“其实,我和你一样。十四年前,我的爹娘就死了,就是今天那个章鱼精杀的!太师父抚养着我们长大,希望我们能继承爹娘舍生取义的气概。”
李景轩道:“那个章鱼精这么厉害,连你们瀛洲派都打不过?”
王汉明道:“它是魔族派来的。今天我和妹妹也差点死在它手上。如果那样,我们便不能认识你们了。”
李景轩道:“魔族?”
王汉明道:“对。中原的山精水怪,有八九成都是魔族的爪牙,为祸人间。魔族自古与仙族为敌,双方实力都很强大……这是上古的恩怨了,我也不大清楚。”
李景轩笑道:“幸亏你们没死。要不然,没认识你该是多么大的遗憾哪。”
李君逸雀跃而高喊道:“你们看!那个多漂亮!”看着美丽的烟花,王婷奕不由自主又叠了一只纸鹤。
这回放飞时,她对着天空许愿,祈求景轩一生平安……刘熙熙道:“哇,我好想弹琴哪。这么美的月,这么美的夜,这么美的焰火,怎么能少了音乐呢?”
这话被王汉明听个正着,他便拦下李景轩,去替刘熙熙拿琴。
一样美的琴音!韵而不窈,动而不妖,时而如行云流水,时而似疾风劲雨;时缓时急,亦有抑扬顿挫,平缓起浮。那声音涌进每一个人的心里,充斥着他们的全身。众人都在默默地感谢生命,感谢生命给了他们青春;感谢青春,感谢青春给了他们激情。他们五张笑脸,都映在绽开的火花里面,都映在朵朵浮云里面,都映在各自的心里面。
情感冲动到了极点,刘熙熙即兴谱曲一首,带头填词道:“不管我们相隔得有多么远,这份挚爱注定要无限地绵延。”
其他四人并肩坐在一起,亦耐不住即兴抒情。
王汉明和道:“我们的心会永远相牵,即使生命被轮回交错千年。”
李君逸道:“你的身影就是我的家园,随你到海角或是天边。”两人又齐道:“羽化为蝶,追逐远方那爱的火焰。”
刘熙熙又道:“是你那一个动情的微笑,激荡起我心中无穷无尽的妖娆。”
王婷奕道:“踏你的脚印向前奔跑,才真正体会到人生的美妙。”
这一天相识的种种,都在他们脑海中闪过,趁着焰火和星空,十分惬意。
李君逸喊道:“流星!”
众人举头望去:烟花背后的地方,真有雨一般的流星划破夜空。刘熙熙停琴,也走上前来,道:“连天上的星星,也在为我们的相遇而高兴呢!”烟花声、心跳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
王婷奕高声道:“是啊。我们五个应该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相遇!”刘熙熙补充道:“和最动人的旖旎之情!”说罢,琴声又起。
李景轩填道:“让我们的手彼此相交,在空中画一个爱的符号。流星飞雨,祝福我们能执手偕老……”
李君逸阻道:“‘执手偕老’是爱情!”王婷奕道:“友情也可以呀!”
刘熙熙道:“对啊!让我们白头到老,做一辈子的朋友!”
众人齐呼道:“对!做一辈子的朋友!哈哈哈……咱们许愿吧……”
沉默了半晌,王婷奕道:“你们看!——最后一排烟花!”
只见楼下二十个奇花火焰、飞天十响同时喷出,咚咚巨响,爆化在万丈高空,五彩斑斓。一时间虽在深夜,却如有繁花似锦,烟气氤氲。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刘大娘的刘大叔也悄悄地站在檐下看着漂亮的烟花;看着他们高兴,自己也从心眼儿里高兴。焰火放完了,他们还在房顶上蹦蹦跳跳,嚷嚷叫叫,忽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在跟前。
刘大娘伸头一看,不禁惨呼道:“我的青砖瓦片呀!别跳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要拆房呀?快下来吃饭吧!……对了,把这些烧剩下的破纸盒收拾好,把地扫干净……”
王汉明道:“这些东西收起来放哪里呀?”
李景轩道:“院后面有个小土坡,先放那里去吧。明天泔水车来了再扔。”
刘熙熙叹道:“一百零八筒呀……这要弄到什么时候?”
李君逸豪言壮语道:“不成问题。”
说着,她一式踏雪寻梅式拎起十几个废筒飞到小土坡。那三个也去帮忙。一时间又是一番“空中飞人”的忙碌情景。最终,几人用掌风聚起纸屑,消除全部垃圾。
众人齐呼:“干杯!”
当下七只杯子琤琤地碰在一起。一阵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后,李君逸突然道:“哎……咱们来行令好不好?”
刘大娘深知她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且笑道:“好啊!还得让你当令官儿。”
李君逸道:“我当就我当!”
刘熙熙道:“哎……咱们说好:不许玩那些乡村野夫的玩意儿。不如,咱们专对诗,或民谚俗语也成;行个牙牌令还是什么?”
李君逸不服道:“那怎么行?明知道我书念得不好……”
李景轩道:“可是你自己抢着当令官儿的。”刘大叔道:“令官儿对不上,罚酒两倍!”众人欢呼。
刘熙熙道:“咱们照顾一下情绪,给个面子:说诗句也行,长短句也行,但必须押入啊,也必须是自己做的。借前人之鉴,罚酒三倍!从我开始。”
她想了一想,知道李君逸受不了太深的句子,道:“一弩月弓挂梢头。”王汉明明白个中意思,道:“池满涟漪风满楼。”
王婷奕也让着李君逸,道:“扑鼻桃杏阳春雪。”这一句本留得很好,给了她一个好韵,也容易想得对景。却不料李君逸信口开河道:“乌鸦踩死大黄狗!”
众人无奈之间不禁大笑:刘大叔他们笑得堆在了椅子上;这边王汉明哄堂大笑;李景轩等也都流了眼泪;道:“哎……恭喜令官儿要罚酒!”
刘熙熙捂着肚子道:“对,罚酒三杯!”
众人齐道:“六杯才行!……”喝罢,李君逸还道:“什么呀?这是我八百年前玩儿的了。咱来点新鲜的?”
刘大叔道:“啥?”李君逸诡笑道:“问:一只蜘蛛过一条臭水沟,为什么只留下了七个脚印?”
刘大娘不假思索道:“掉了一条腿呗!”
李君逸摇头道:“不对。罚酒!”刘大娘喝尽,她又问道:“你们呢?”众人思索良久,都说不知,也一一喝过了酒,又问道:“到底为什么?”
李君逸大笑道:“因为河水实在太臭了,得用一只脚捂住鼻子!哈哈哈哈……”众人无奈。
她又道:“再说——”她又连续出了好多此类的题,不胜枚举;都是很个性的东西。众人招架不住,都一杯一杯地饮尽。只听李君逸直道:“喝……喝……喝……我来吃个大鸡腿……”
子时将近,刘大娘道:“行啦行啦,不要再喝了。你是吃饱了,再看看人家一个个的,成了醉酒坛子了。赶紧跟你姑父把他们抬回屋,赶紧睡觉。碗筷我来收拾……”几句话之后,刘大叔和李君逸便按章行事。狂欢的一天才算告一段落。
夜,静谧。灯熄烛灭,一切罩在黑暗之中。窗外点点寒鸦惨啼,屋内酒气鼾声连成一片。晕暗里,有白、绿、黄三个亮点在闪闪烁烁地发着光,预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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