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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里燃着檀香,沉香烟气从炉孔中徐徐冒出,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香气。
泱华穿了厚实的长袍,并没有带佛珠,半俯着身子,手里攥个削木刀和磨石,细细地将木摇篮最后的毛躁打磨光滑,秀美的眼睛满意地眯起,似乎十分高兴。又从床上抱来早就准备好的小被子小褥子和小枕头,铺好,用手压了压,确定很宣软,最后才转身,说:“大师兄,把孩子交给我吧。”声音极微极轻,透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怕惊动了谁。
身着木兰袈裟的泱静不舍的低下头,手指在怀中的小东西的娇嫩脸颊上轻轻抚过,从袈裟中把她掏了出来,交给了泱华,然后看着他把她放进了泱华不眠不休制成的小摇篮里。
那正是一个刚刚足月的小女婴。此刻她正睡着,眼睛闭合,皮肤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看不出美丑,可那把小小的拇指塞进流着口水的嘴里的动作,多么惹人爱怜。
看着平时方丈最为得意最为赞赏的泱华细心地为小女婴盖好两层小被的慈父样子,泱静就算心中再不忍,也必须开口,毕竟泱华犯了大戒,须得承受责罚。泱静抹净刚才小女娃沾在袈裟上的口水,开口道:“师弟,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戒堂吧。”
泱华仍是平和,轻声说道:“好。”
泱静心有不忍,也不禁懊恼。都怪自己平时忙于寺中事务,没有多询问询问泱华下山的情况,也没有让人与他做伴,这才令他一念冲动,铸下大错。
泱华从十三岁来到兰山寺后,一直都是大家佩服和喜爱的师弟,是小辈们尊敬和崇拜的师兄。他虽年纪青,但慧根极深,论法甚至能胜过主持。他的表情总是很恬淡的,对所有师兄弟都好到极致。可就是这么矜持聪慧的一个人,居然到了山下,也犯了戒律。
泱静摇摇头。红尘就那么吸引人么?连那么一个仙逸的人都诱了去。每年一次的下山收徒,是为了引导那些有慧根而且流浪的孩子皈依佛门,但他竟然整出了一个女儿!
三天前,和空柳一起回来的泱华,怀里居然抱了一个小不点,跪在方丈门外,说是自己去年破了戒,如今孩儿的母亲已经去世,难以搁下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受苦。他明知道这孩子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他还是将她带了回来。难道泱华佛法参的这么深刻,却还是看不破俗世的东西么?
泱静这边思绪乱飞,满是对泱华的怜惜。作为当事人的泱华,反倒比较自在,脚步不轻不重,不缓不快,一如往常。
走着走着,就到了戒堂。
戒堂外已坐了方丈和寺内所有的弟子,均是三色加身,披着袈裟。
泱静报了方丈,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泱华则是跪在了众僧前面,接受刑罚。
净阳方丈坐在垫子上,面目慈祥,虽年事已高,但也精神抖擞。他看了眼跪在面前的泱华,对众僧说道:“弟子泱华,其罪有二。隐瞒不报,此为其一;破犯八戒,此为其二。念其悟性甚高,已知悔改,素日行为良好,从轻发落。棍杖一百,而后受罚孽镜地狱三日。望众弟子谨守清规。”说罢净阳方丈抬起他那悲悯的双眼,望向一言不发,伏跪于地的泱华,对泱静说:“贪、嗔、痴、色、欲,泱华,你素来聪敏,红颜白骨四大皆空,你怎的堪不破这?罢了,泱静,带他去受罚吧。”净阳方丈心内疼惜这个优秀的弟子,但该罚,还是要罚。
“方丈,弟子知错。可孩子……”
“我既允了你为她整理日用三日,就准许她留下了。孩子无辜,待她长大些,再送她去近一点尼姑庵。”净阳叹气。他并没有告诉大弟子泱静以外的人婴儿的身份,众人只知道泱华破了,却不知这次带回来的婴儿是泱华的亲子。毕竟泱华是远近闻名的少年高僧,兰山寺寺小力薄,净阳又年岁已大,还需要泱华这样的弟子去发扬佛法,维持兰山寺。
泱华平静的面容出现感激的神色,静静叩首。
泱静带了两个弟子刑罚泱华。当棍子一下一下打到泱华的身上时,泱静撇开了脸,两个弟子也是不忍,力道轻了些,可泱华的僧袍还是渗出了血,猩红猩红,像是在灰色画纸上,盎然开放的桃花。
“泱华……你,还好?”泱静问。
泱华本就白皙的脸,此刻已呈了不正常的苍白,嘴唇都咬破了,血液顺着伤口滑落,滴进衣领里。
“没事,大师兄不必担心。”
“那你进去吧,我们走了。”
泱华点点头,被两个弟子搀进了孽镜地狱。
孽镜地狱,乃十八层地狱之第四层,罚隐瞒罪恶之人回忆、供认罪状。兰山寺戒堂里的孽镜地狱,是在一间没有一丝光明的小黑屋里,罚其日夜想起所有罪恶。
泱华背已伤,无法打坐,只能趴在地上,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开始了那些,他宁愿忘记一切也不愿再想起的记忆。
丑陋的,龌龊的。
然而这些所有罪恶的开端,竟然是山下一个宅院里,当时开得正好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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