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挟着五弦琴,在前取路。一轮明月当空,步履带飞。终于,一行人来到一个所在,但见葱葱郁郁一带陕谷,小溪密树桃花,处处夜草弥香。一瀑千仞飞流,溅珠旁上角亭。瀑帘后一洞穴,开始极窄,渐渐宽敞。约三四里,霍然开旷,是汪洋一片竹海。入林深处,一带精致竹舍,怡诗轻启了门扉,邀三人进入舍内。
一宵无话。第二日,古枫忽然想起一事,到怡诗房内,恰好怡诗正在焚香煮琴。纤指款摆,仙音剔透。怡诗见他进来,罢琴道,“想来你是要问我昨日为何等你们”。古枫惊讶,疑惑地望着她。怡诗立起身,慢慢走至窗边,“听说过龙虎山吗”。古枫更加惑然不解,“龙虎山地处江西,近几年在修真界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
怡诗惨然笑道,“龙虎山荣推三派之一,怎会没有动静,表面愈是风平浪静,背后的暗流却不知有几汹涌”。古枫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担扰,关切地道,“你不要卷入其中”。
“呵呵,”
古枫心凉了一大截。
“很多事都身不由已的,你信吗”。
“我信,”。古枫眉心紧锁。她反而一笑释然。
古枫因见壁上一柄紫箫。怡诗妙目盼处,道,“你会吗”。
古枫径直走过去,摘下这三尺来长的箫。仔细端详了会,浅笑道,“只是好久没弄”。
怡诗报以浅笑,她纤指压处,他箫凑唇边。
一曲“世外桃源”缓缓引出。窗外,露凝青叶,空林滴韵。飞鸟不至,纤尘不染。竹光天色,清气宜人。怡诗道,“我新作了一支曲子,叫‘竹萧萧,月朦胧’”。古枫接过来看时,果然是闲逸高飘之作。便对照着试音,果然一试即了然会心。
这一晚,竹海深处,镜湖畔,望月水榭中,四个人把酒临风,闲话修真。
小白道,“怡诗姐姐,你这里真个清幽,如果能长居此地,必是莫大的福分”。怡诗倩笑嫣然。掇起酒杯,“小白妹子,姐姐与你喝一杯”。酒过半酣,丫环节玉来禀道,“小姐,大少爷来着”。怡诗便辞别三人,道是有些小事须处理,约莫半晌,依然回转,一同还有一个少年。那少年剑眉星目,举止风雅,人品俊朗。自称是怡诗的哥哥,叫做辰天。
辰天入席向古枫三位依次敬酒,道是既来竹海,便是此处贵客,为兄四处奔波,少在谷中,小妹如有招待不周处,还请见谅。古枫等只道客气。唯独青磐发现怡诗再次入席,神情之间,似有些许不安。便悄声告诉古枫。古枫会意。随后,辰天便唤取上大杯盘,酒肴更盛,那小丫环节玉斟酒时,不小心洒漏两滴,辰天便十分不快,只是不好十分发作,便叱节玉下去。向古枫等道,“诸位,十分不好意思,只怪小妹管教无方,小环粗鄙之处,还请见谅”。
古枫虽不苟同,却也只得一笑了之。
怡诗忽然道,“古枫公子,这一宴后,你们就离开竹海吧”。古枫愕然。辰天脸色青绿,“小妹,公子来之是客,你为何如此有失教养,竟下逐客之意呢”。
怡诗刚欲启唇,辰天抢着道,“诸位,确实不好意思,小妹身体不适,失陪了。节玉,还不扶小姐回去休息”。节玉喏一声,便扶了怡诗,出望月水榭。辰天回过头来,歉然道,“古公子,青公子,小白姑娘,听舍妹道诸位都是她的好朋友,且造诸不凡。不知出身何门何派”?
青磐道,“辰公子见笑了。我们三个尚无门派”。
辰天咦声,道,“不知有何打算没”。
青磐道,“小可村野鄙人,谈不上有何打算。辰公子见笑了”。
辰天道,“话也不能如此说。我看三位将来必是大有前途的。如今修真三大门派,桃源,鹤鸣,龙虎,已成三足鼎立之势,表面上虽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早是波涛汹涌。但这也不失为蕴藏着巨大玄机”。青磐道,“如何说”?辰天接着道,“桃源势大,鹤鸣久远。这些虽早为人耳闻,但龙虎门的势力却远不被世人知晓。或许,最有前途的反而是那些不慕声名的”。
古枫已略知他的意思,“辰天兄,或许龙虎门的潜力更大。只是我们三人久在山野惯了,恐怕并不适合这种纷争的生活”。辰天朗声一笑,挥手道,“古少侠说哪里话来,大丈夫就应该建功立业,方不枉此一生啊”。
古枫笑笑。青磐抱拳道,“辰公子胸怀抱负,的确令人敬慕”。四人杯来盏往,不觉皆已酒饱,这才撤席就眠。
如此在竹海逗留,约莫有半月光景。青磐便有些不耐,想入人世间游玩一番。又怕古枫见怪,便偷偷约了小白,二人出得竹海,来到小镇,虽也见了些风物,只是不能尽兴,这一玩,便有三日之多。至夜里,小白因思念古枫,道是要回竹海。二人约翌晨便取路而归。
青磐因辰天那天谈起“大丈夫要建功立业之说”,不想触动了凡心,便果真想干出一番业绩来。伏在床上,左辗右转,横竖难以入眠。二更天气,听那屋瓦上似有人迹。便跃窗翻身上去,果见一夜行人轻功不凡,似飞鸿般疾向北掠去。
一路跟随,夜行人一环顾,便隐入一处古刹。盏茶功夫,还不见出来。青磐便落下地来,蹑手蹑脚踏进。淡淡的月光下,院中暮鸦无声。只见北院隐隐透出昏黄的灯光来。靠窗贴耳听去,只听一中年男子声音道,“澄光大师,你是得道高僧,何必为身外之物而执着呢”。一老者微念佛号,“不是老衲贪著外物,只是施主心术不正,如若老衲将此物给了你,只怕于你无益,反而会害了施主”。想来这人便是澄光。
青年人干笑两声,“你寒山寺两百多僧众皆被我拿下,难道你们这些出家人都是如此铁石心肠麽”?澄光平静地道,“施主,我佛慈悲,放下屠刀吧”。青年人朗声笑道,“呵呵呵,想我雷啸天纵横修真三十余年,难道死在我手下的亡魂还少吗。你这样说,岂不是白日做梦吗”。良久,澄光并无回应。
“你拿不拿”。雷啸天不耐地道。
澄光依然无语,竟然念起经文来。
青磐舔破糊纸,只见那澄光一身半旧杏黄僧袍,盘蒲而座,神态清明。雷啸天身背窗户,看不清面目。心道,“这雷啸天绑了寒山寺全院僧众,不知要这澄光交出何样宝物”。这时,只听室内掌风大作,两人已然交起了手。
澄光袍袖挥处,劲气激荡,下手不重,修为可见一斑。
雷啸天使一柄乌黑弯刀,招式大开大阖,劲力也十分遒劲。他一刀向澄光左肩砍去,被澄光避了开去,右肩一撞,差点刀撞脱手。不禁心下一寒,“这秃驴好强劲的内力”。于是,改变进攻路数,一味少攻多避,以期对方露出破绽,然后一击成功。
数百招后,双方还难分高下。雷啸天见无机可乘,心下也是十二分烦躁。此时,室内狼藉一片,弥勒大佛倒在一旁。蓦然间,雷啸天脑海灵光一动,适才掌风将大佛劈倒时,秃驴虽然避过,却不意间回首观望一番。虽然极细小的动作,且未流露出任何情思
雷啸天脸上闪过阴冷的一笑,他打算赌一把。当外物对人具有巨大诱惑时,人们通常会有赌徒心理。雷啸天直逼大佛,一掌刚欲击下,果然澄光便来施救。待澄光发现中计时,已然不及,被雷啸天一掌击在膻冲穴上,接连又被击了四五下。雷啸天只知道,机不常来,来不可失。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他岂会错过
一口鲜血被澄光吞了下去,却掩饰不了他的重伤。
雷啸天狂喜不止,踏上几步。嘿嘿冷笑道,“早日拿了出来,岂会有这般罪受,我真真想不通你们这些佛门中人,竟是如此不识时务。”
澄光缓缓伸手入怀,掏出一只油纸布包。
雷啸天眼放光亮,一把抢在手中,大喜道,“嘿嘿嘿,哈哈哈,你早点拿出来,岂会如此这般”。
青磐看得清楚,原来是一本“大圆智镜录”。
雷啸天略加踌躇,道,“你少逛我,我本是假的”。澄光神色镇定,“阿弥陀佛,出家人从不打逛语”。
雷啸天这下笑得更狂。他坚信自已的智慧。在他眼里,出家人的弱点岂有他不知晓洞彻的。他将宝也似的书籍揣入怀中,便一掠而出,远远送出话来,“嘿嘿,澄光大师,你送我宝经,我也不会薄了你。黄泉路上,你好好去吧。寒山一门,我替你保了便是”。
澄光狂喷一口鲜血,染红了地上的大佛,便扑了下去。
青磐忙跳入室内,扶起澄光,缓缓注入真气。
澄光逼回真气,睁开清明的双目,“多谢施主了,老衲已是垂死之人,又何必虚耗施主内力呢”。青磐道,“只怪这雷啸天太过狠毒,将大师伤得如此之重。不知他是何方人物。待日后遇上他,定要为大师复仇”。澄光道,“施主休出此言,冤冤相报几时能休”。略一停顿,接着道,“说来惭愧,他是老衲徒儿”。
“啊”,青磐这一惊非同小可。
澄光欲说还止,遂从怀中掏摸一阵,拿出一卷经书,交与青磐手中,嘱咐道,“观施主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也算你我有缘。这本‘圆觉经录’就交与施主了。望施主好自珍重”。说完,两腿一蹬,两眼一闭,便去了西方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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