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榭繁乱的方桌上难得地干净。
正当中一张多经揉皱的低劣信纸异常醒目。
“十日后在下将与阁下一晤,请务必赏脸。”
这张纸上只写了这句话。
虽然没有明确指向,但大家都知道这是给刘义写的。
若是以往仇榭恐怕只会大笔一挥,替刘义推辞的漂亮话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那纸上没有署名。
而且……这“信”是在值夜的家丁头顶发现的。
深厚的真气凝缩成针将那纸死死地订在家丁后脑勺上,那家丁就这样顶着信纸在刘府内走一圈又一圈,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点名的管事发现。
毫无疑问,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这句看似简单礼貌的请求实则是在向世人高声说着
——我能毫发无损地进出刘府一次,而且还将有第二次。
就是胆子再大的说书人都未必敢编出这种段子。
这次可与翩跹那次大大不同。翩跹只是“借”了些钱财身外之物,而且完全是占了刘家门客不管闲事的便宜。
而这次那个挑衅者挑战的是整个刘府门客们的尊严。
没有任何遮掩,连一丝丝的隐瞒都没有。
想来那个男人的自信已经满溢到了愚蠢的地步。
明面上仇榭并没有针对这封信做出任何反应。
但实际上没有表示就是最大的表示。
她不会干涉门客的自己的选择,只要不过火的话。
仅仅是一个早上这个消息便超过了所有谣言八卦成为钧城的最大热点。
那个疯子是谁?
他凭什么说出如此狂话?
他,真的会出现吗?
……
万里无云,阳光毫无顾忌地泼洒在地上,平白给这略带寒峭的初冬添了几分异常的燥热。
源卿像摊烂泥一样慵懒地瘫在桌上。
“好,无,聊,啊。”
那在桌上抽风似的不断扭动的肢体实在是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金燕终于完成调息吐出一口长气看了她一眼苦笑两声:“还不是那个疯子惹的祸,现在整个刘府上上下下神经兮兮的。就算夫人准许我们出去恐怕那群门客也不会放过。”
“我受不了啦!”源卿哀号一声,“我从家里出来可不是为了换个地方晒太阳。”
金燕听了她这话先是嗤笑一声然后又是叹息,“源姑娘底子好就是好啊,咱们每天打坐调息都嫌不够。前几天我练了几下剑法不进反退,愁死我了。”
源卿打了个哈欠轻笑道,“在家里条条框框紧的要死了,现在他们放我出来我不多偷几天懒岂不是辜负他们了?”说到此处源卿的眉毛一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行,我得想法子出去。再这样下去老娘迟早要化成一朵蘑菇。”
然后她便像是要证明自己决心一般猛然站起。
“你要去哪?”
“外面。”
金燕一愣,心想往哪走不是外面,可望着源卿那随心所欲摇摇晃晃的背影她又不禁有几分羡慕。
要是我也能和她一样……
她摇摇头打消掉不切实际的幻想提起佩剑走到院中又开始新一天的招式温习。
……
"咔嗒,咔嗒"
房间的角落不间断地响起机括弹簧伸缩嵌合的声音。
这是素破自来到刘府后第十八次拆卸机械手臂。
崆峒的兵器比其他门派强悍诡异的同时也要花费数倍的功夫在保养修复上。
“机械等同于你的第二条生命。”这句话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在崆峒中流传的,但想必时间不短。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他们利用这些工具享受着超乎一般人的福利时同样也承担着风险。而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把风险调至最低。
“咳,不知素破兄弟可有兴趣?”
素破面无表情地抬头,左手的机括装填才完成了内骨骼部分,生冷的铁伴随着他的五指张缩而运动。
“什么?”
素破在认真工作时向来不担心别人会打扰到他。在崆峒的车间无处不是噪音假如不能学会适应就只有被淘汰下山一路,但弊端就是只要他们进入状态就绝难留意到此外的事。
“咳。”蒲安有些尴尬,但看了看其他人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告诉素破似乎不太仗义,“我们打算‘出去’一趟。你来么?”
那与我无关,他这么想,但顾忌蒲安的实力还是礼貌回绝了。
蒲安早知道素破会拒绝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可第二句套路话才说了一半门外的源卿就耐不住性子了。
“婆婆妈妈的,到底谁才是女的啊?你不去老娘我先带姐妹们走了。”
门外正是源卿一行人,除却金燕外的三名十大门派女弟子早就在门口等候。而男弟子们则在蒲安身后不断地使眼神。
他们已经饥渴难耐了。
就算去掉素破他们也是五个男人,再去掉源卿和蒲安则是四男二女。
典型的狼多肉少。
一场看不见的战斗正在悄悄打响……
可惜这与素破确实无关。
他可不是为了寻求配偶这种事而下山的!
他瞳中闪过一丝厉色,手臂上的铁片齿轮摩擦溜出一道火花。
……
在最初几日的紧张过后,刘府迎来的是久违的人声鼎沸。
那些只是挂名或者被外派的门客们自发地在这个时候回到刘府。相应的刘府的人们信心越来越足,他们也愈加地肯定那多半只是个胆大妄为的恶作剧,用这种哗众取宠的方式来取得注意。在刘府绝对的实力面前他能做什么?
还想再和之前一样?
上千名门客,十步一哨绝不夸张。只要你敢突破最外围就要冒着被各种高手围歼的危险,就是当今最顶尖的几人都不敢保证能来去自如。
还想见到最内部的刘义?
痴心妄想。
刘家的防守像无数张网层层相叠,那几乎意味着只要你躲过第一张第两张网就必定会坠入第三张网。
就算是江湖上轻功最卓越的那几位大盗也不会做这种蠢事。他们擅长的是在天罗地网的缝隙中穿梭,而这无异于一开始就一头栽进网里面再挣扎着出去。
但门客们还是希望那个疯子能够信守诺言。
他们早在信发现的当天便确定那人没有离开钧城。
接下来无论是逃逸还是自投罗网,那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个夜晚注定要被许多人深深铭记。
……
无谋,愚蠢。
怎么说都不为过。
王二狗的食中指在锋锐上游走。
但是,有趣,有趣极了。
收鞘。
回忆着那灵魂上的寒颤,那彻骨的强大。
他就感觉到一种深深的饥渴。
他在那恐惧之中已领悟了一件事,所谓武者不过是与死亡共舞,在生死缝隙间取乐的疯子。
当然,也可能只是他一个人。
疯了。
漆黑的面巾小心束好。
假如真的是九成九九九会死,那就死吧。
就让我用我这条微薄的性命去赌那一厘毫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