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车出了城北,一调头转而向东,沿着宽宽的灌溉渠,一路向东驶来,这条路是有点偏东北向的,一连贯穿钟吾县城东北部四个乡镇,最后一站才是李天化的老家天龙镇。再往前就是邻县阳江县了。
坐在车上的李天化,身旁摆放着不少东西,这都是带回家的礼物,车窗外路两边的景色一闪而逝,路两旁成排的高大杨树如同列队待检的士兵般,齐齐涌来又齐齐向后快速闪去。旁边渠里的水势比夏季低多了,时有了队队拖船游离其中,或是装沙或是装煤,水运忙碌,这条灌溉渠既是农业水利重要干道,同时也是水运线路。
李天化心情好极了,不时看向窗外,连车里的人他也觉得亲切,脸上神采飞扬,车上的人看他年纪轻轻,相貌堂堂,衣着整齐,都不自觉中有些敬意,农村落后,这种农用公交线路,大多坐的是十里八乡的农民,像他这样一看就有区别。
旁边同座的是位中年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衣着也整洁,笑着和心情大好的李天聊起天。
“小伙子,哪个单位的呀?”中年男子侧过脸笑问。
“噢,在物价局。”李天化也客气地回话,“您是哪个单位的?”
“曹河中学!”中年男子笑回说,“物价局好单位啊!”
“一般一般!”李天化不好意思笑笑说,“您是当老师的?”
“呵呵,是的,我教数学的!”中年男子笑着说,“还是你们物价局好啊,机关单位比我们这些穷教书匠好多了!”——
车里两上衣着整洁的男人谈话,很快就让周围静了下来,听到一个当老师,一个吃公家饭,周围的人都流露出羡慕的眼光,农民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这种辛苦生活哪比得上这些按月拿工资的人呢!
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环境,李天化心下很有自豪感,兴致颇高,一路和身边的人聊起来,通过交谈,知道对方姓王,曹河初中教数学,是地区清安师专毕业的。当然对方听说李天化是县中毕业考上的西北财大,忍不住夸赞几句。
王老师的目的地近,半道上下了车,临走两人互留了电话和姓名,李天化这才知道对方名字叫王致学,看着对方漂亮的楷体,李天化笑了笑,致学,还真的就是当老师的料!
一番交谈,车里人对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肃然起敬,王老师下车后,售票员也笑着过来帮着李天化把行李放到空出来的座位上,路上中间上客的,有的要过来坐,售票员不客气的挡住了,态度之友好,直让李天化不好意思的同时,心下生出一股自豪感。
下车时售票员更是帮着拿行李,还笑着对李天化说,
“你是物价局的吧,下次再坐车不要买票了,用你的工作证就行了!”
诧异之中,李天化还是客气地道了谢,因为他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如此客气,公共交通的运价由他们物价局掌握核定呢!
在路边,李天化叫了辆三轮卡,说了价钱,直奔家中而去,想想当初上学时,哪有这种奢侈的事!到了镇上最多就是步行回家!或是凑巧碰上村里人赶集,把自己捎上一段而已!
一路上秋风萧瑟,路边的田地里稻谷黄灿灿的,低垂着头,今年是个好年头,稻穗颗粒饱满,嗅着空气中的乡野气息,李天化心下暗自陶醉,城里只知秋风凉,哪有村野如此更真切地感受到四季变换、时间流转呢!
一路颠簸,李天化到了家,心情并未因为道路的高低不平而不愉,抱着东西就直奔家门,青砖小院还是那样低矮陈旧,院墙上的稻草随风飘摇,经历风吹雨打的洗礼,更显出农家的贫瘠与拮据的生活!
孰不料家中院门紧锁,破门板拼成的院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黑锁,家中无人!
李天化愣了下,把东西堆到门边,跑到隔壁邻居家一问,才知道哥嫂都在田里忙收稻,邻居见他回来,很是热情客气,李天化免不得掏烟寒喧,让帮忙照看下门口的东西,自己直奔田里而去。
小李庄地少人多,人均不到半亩,家中仅有的几块田他心下了然,一路上碰到不少村邻,少不得他又是敬烟又是客套,走走停停,边走边问,才在村西的废黄河边的洼地里找到了哥嫂。
远远地看着在田里弯腰挥镰的家人,李天化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汽,他知道自己在学校里整天捧书本时,哥哥就是这样披星带月、辛勤劳作供他的!洼地里是一大片的农田,此时也有不少人家都在忙着收割,看到路上急急行来的李天化,不少人都直腰观望。
有人认出是他,于是又是一番指指点点热议,李天化来不及客套,只与近处的人大声招呼,边走边说,或许是他的声音传了过去,那边哥嫂也直起腰来观望过来。
正在田头玩耍的小侄女秀秀也认出他来了,蹒珊着小步走过来,李天忙跑上前,一把抱住小侄女,在怀里亲了又亲,脚却不停,走到自家田头,哥嫂已然走过来了。
哥哥还是那样憨厚朴实,闷声闷气说,你回来啦?嫂子也笑弯了眉毛和嘴角,露出一口细芽笑说,他二叔,你几时回来的?
李天化说刚到家刚到家,说着就要拿刀下田,哥哥闷声说,不用,你先回去,秀他妈你也回去,我一个干就行了!嫂子把眼一白,伸手扯了下男人说,他二叔回来,都家去!明天再收晚不了!男人把嘴一咧,说行,那明天再收!
于是一家人就欢天喜地往家走,一路上又是不少人上来看景打招呼,李天化也笑着上前客套,一一发烟说客气话,平时十分钟的路竟走了多一倍!
李天化口袋里装的两句烟走到一半就发没了,嫂子看得直心疼,再遇见人就急催往家走,边走边还小声说,都是荤油眼,发给他们抽干嘛!李天化无语,只好笑笑,哥哥在后头手背着,握着镰刀,嘴一直咧着,头扬得高高的。
看到家门口堆着一堆的东西,嫂子脸上惊喜万分,忙不迭的上来开门,往屋里拿,邻居很负责,一直蹲在旁看守,李天化过意不去,又拆了包烟递给人家,对方是心欢天喜地地客气连连地离开。
嫂子又看得心疼了,回到屋里一边唠叨着,一边查看东西,问着详细数目,生怕人不在被人动了手脚!
晚上李家成了热闹的所在,人来人往不断,客气话、笑语声是连连,李家一顿饭都没吃安稳,总是有人来,农村人朴实,家中饭点上来人,只要是喝酒都会让着上来同喝,一来二去,嫂子精心炒的小菜,还有带回来的酒就被外人占了口福,不知不觉中喝掉了两三瓶,最后嫂子催促着兄弟二人急忙结束了晚饭。
村人不懂,坐下或蹲下后抽着烟,就茫然的笑问说,天化在城里管什么呀?李天化不知道怎么回答,在他们的印象里,好像只要进城就是有权了,能管人了,一开墅还耐心解释说自己在物价局,是专门管理价格的单位。
村人就像突然明白似地说,噢,你不能管管我们的化肥、柴油吗?那价格现在太贵了!还得凭票买,这地没法种了!
李天化哭笑不得,只好说这些农资价格都是县里统一制定的,供应本来就紧张,价格贵是肯定的,各个地方都一样!
村人就说,噢,这些当官也真是的,就不能多弄点过来嘛,平价太少了,议价又贵,还买不到,真是的!就知道收提留、罚款!——
李天化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现在他了解,农业生产资料现在实行政府指导价,部份放开,所谓平价就是政府规定的价格供应,数量少之又少,也就是凭票供应,所谓议价,就是买卖双方可以商议的价格,本来看上去应该是公平的,但是在物资供应紧俏时节,所谓议价只能成为卖方掌握主动的一种商品交易,农民要买,就得接受卖方的定价,两者之间的差距有时还是很大的!
这样一来,平价成为了有关系的人才能搞到的,议价才真正主导着农村的农资需求!无怪乎村民对平价的渴望!说到底,还是想省点钱!
李天化听得心下有些复杂,从内心来说,他很同情和理解村民们的这种简单而又直白的需求,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对村人、对农民是有感情的,但是在这些朴实而又单纯的农民中间,却有像村支书刘富成那样的良心坏透之人,这让他心中委实有些茅盾!
正所谓衣锦还乡时,难免阑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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