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发现,女儿变了,变得太快了,使人有措手不及之感。起先,她上厕所关门,我还以为是小人儿出于对大人的模仿。老妻出差,又发现她的另一些变化,等我为她备好水,她便紧闭卫生间。
猛然听到卫生间里一声摔倒的声响,我焦急地大叫一声,想让她开门看个究竟;她哭着用更大的声音回敬:“不好!”老妻在家时,女儿戒备会相对松懈一些,令我又好气又好笑。
有次她洗澡忘了关门,我经过门口时不意与她目光相遇。女儿的身体的确吸引了我。一个幼小的躯体,那皮肤像光泽的白纸一样,用指头轻轻地一戳,就会破碎似的。
我的思绪还来不及收回,女儿慌忙转身,竟脱口而出:“流氓!”我吓一大跳,看来她已经在装腔作势地保卫自己的尊严了。正在收拾房间的老妻也吓一跳,随即嘴巴一抿,冲我一乐。我不无悲哀地想,女儿第一个防范的男人是父亲。
女儿不再满足于我对她描述的童话世界,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去感知这个世界。故事不一定非要爸妈讲,再说老爸的故事听多了,总是老一套,她要自己去判断。尽管一篇小故事里生字多多,她或借用字典查找,或向人询问,连猜带蒙,也能津津有味地看上一两小时。几个小女孩开始在一块儿扎堆,交流各自的心得。
女儿和她的小朋友全小洁,一个刚上二年级的小女生同时看了一则笑话。
一个英国绅士和一个法国姑娘同住一间列车包厢。女士盖上自己的被子说冷,绅士把他的被子给女士盖上,她依然说冷。绅士问,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御寒。女士说,小时候冷时,母亲总是把她搂在怀里睡的。绅士将头探出窗外,申明车速太快天也太黑,无法跳下去请回她母亲,真是很抱歉。
两个小小姐互相看看,同时大笑,异口同声地说:“傻瓜!她要的是你陪她睡呀。”想不到如今的小女孩,只有7岁多一点,就显出了早熟迹象。
我原以为女儿和父亲是永远不会产生冲突的,冲突缘于几年前的一句戏言,想不到一个玩笑,给幼年的孩子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在班会上,语文老师提出了类似爸爸妈妈分工的问题,启发同学们回答。孩子们因为对爸爸妈妈过于熟悉,不知如何作答。
女儿自以为这个问题的发言权非她莫属,把手举得很高,极力引起老师的注意,老师便让她作试范性回答。女儿为了回答得更生动具体,还辅以动作,用双手比划一下:“妈妈的奶这么大,爸爸的奶这么小,就是被我们小朋友给吃掉啦。”说完最后一字,还自得地打了个拖腔。
全班同学一下子愣在那儿,不知如何反应。老师先一愣,一时失去了纠正的能力,这种回答太出人意料了。一声银铃般的笑声摇撼了全班。在老师的感染下,全班哄堂大笑。女儿自以为是的回答被这大笑声彻底淹没,站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这种场面她从未经历,直觉告诉她,她的回答说多荒谬就有多荒谬。此刻惟有双眼含泪,将屈辱强咽在心底,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为了维护自尊,她倔强地迟迟不肯坐下。下课后,男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向她,用小手比划着:“妈妈的奶这么大,爸爸的奶这么小。”尽管几个小女生帮她击退那些调皮的男生,女儿却已失语,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当排着队伍的同学走过长长的校园通道,向四面八方散去,那些小同学燕子翻飞一般扑向接送的家长时,还不失时机地把这个话题比划着传递出去,对女儿指指点点。家长们听得一脸灿然。
以往小阿姨把她接回,我听到那欢快的脚步声,便会直直腰身,把手从敲打的键盘上收回,静等女儿甜甜的一声“老爸好”。这次她却冲了过来,用那瘦弱的小手猛抓我的臂膀。大叫一声:“你这个老骗子!”一屁股瘫坐在地板上,爆发了尖厉的哭声,这哭声犹如呼啸的炮弹,使我的心阵阵发紧,让人心酸得不行。
女儿平时在我面前比较温顺甚至有些腼腆,调皮也是恰到好处,没有太过头的地方,我一直以拥有这个女儿而骄傲。在哭声中,我把头转向小阿姨,小阿姨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前因后果。
短暂的间歇过后,女儿重新发作。这时,她转换了战略战术,对我进行心理打击,开始一大串的数落:
“你给我买过衣服没?没有!”她用一问一答的方式连珠炮似的进攻,“你给我买过玩具没?没有!/你给我买过零食没?没有!/你陪我睡过没?没有……”接着总结,“你不配做父亲!/你给我做的是——骗人的把戏,让我丢人现眼!”
余下的口气一变,“你整天东跑西颠,回家3天就呆得不耐烦,你是个和尚命光棍脱身!你吃饭只肯拿一双筷子,散步只肯一个人走路!一把年纪了,还这样混,以为你只有18岁呀……”
就是亲耳听见,也不肯相信,这是从她嘴巴里蹦出的话语,这个平时不露半点声色的小鬼头,居然记住了老妻对我的诸多责难。我条件反射地跳将起来:“你别拿我老婆的那一套对付我,我受够了!”说完,双手捂脸,浑身发抖。小阿姨乘机劝解女儿:“把你老爸都弄哭了。”
我和她都在等待一个人回家,我在等着雷霆之怒,女儿在寻找解决方法。老妻得知,冒火的目光逼视过来,达半分钟之久,使我不寒而栗;她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终未出口,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摆出一副绝望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3人都比往常起早了些。老妻还带着昨天的余恨,拉着女儿快速出门,我讪讪地跟了过去。一家人来到学校,老师摸摸女儿的头,亲切随和地笑了。
老妻说:“她不肯来上学,说所有人笑话她。”
老师笑笑:“没那么严重,再说小孩子们笑得快,忘得也快。”老妻几乎哀求老师对同学们讲讲,害怕女儿从此在小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老师很为难,说事已过去,再重复估计更会造成不良效果。
我忍不住插话:“老师,从这个角度看怎么样……”
老妻乜了我一眼,不耐烦地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幸好老师递过来一双倾注的目光,使我的话不至于中途夭折。“这句话是我和小孩子开玩笑说的,我们经常开玩笑,吃没吃爸爸的奶七八岁孩子都知道。只是您昨天讲课,她这样回答问题不甚严肃,就是说幽默得不是地方,能不能提出批评,让她不要犯类似的错误。”
老妻一听,看也不看我,其实是很赞同:“小孩子在家里一向很活跃,也许你讲课的氛围很好,她把课堂当家庭了。”老师听后,看看我说:“从这个角度的确不错。我8点上正课,就在课堂上讲一讲。”老妻乘机拿出一盒小唇膏塞给老师:“这是老外给的纪念品。”老师连连后退,声称不要太客气。
到外边去转了一圈。8点整,我准时赶到女儿课堂外走廊的窗口,只听老师“批评”女儿开玩笑开进了教室。转题一转,同学们很懂幽默,笑得都很欢快,活跃了课堂气氛。然后发问:“小朋友知道不知道,我们不是吃爸爸的奶长大的呀?”课堂里齐声说:“知道!爸爸没有奶给我们吃。”
我长吁了口气,这件事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