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
When I choose, I correct it?
‘以此名为誓,我的女王,我将忠于不列颠之主。’
曾经的承诺依稀回荡在耳边,怀特岛的离宫中无人得知的秘密宣誓,一座被赋予人类之名的城市向一个人类低头献上忠诚。然而昨日之人已逝,徒留今日之城游荡在世间。
十二月的温莎堡户外气温算不上怡人,尼蒂亚早早的来到这座她已经鲜少拜访的城堡,登基大典的欢庆余温尚未从大不列颠的土地上散去,如今却又要迎接下一位国王。
右胸的伤口依然在隐隐作痛,那枚莫甘娜埋头弹穿透了她的肺却没能仁慈的掠过肋骨之间的缝隙穿出,小小的金属块在她体内翻滚的时候还顺便把她的内脏穿了个乱七八糟,还连带着体内的魔力运行的颇为不顺。身为血液中就流淌着严寒的龙,现在英国湿冷的冬天却让她感到些许湿冷的不适。
黑色的斗篷笼罩着她,毛呢马甲和丝绸衬衣下白色的绷带压着那个渗血的伤口,缓慢的失血让伦敦之龙感到一股无能为力的虚弱。
工作人员来来往往的为陛下的退位诏书架设无线电,没人注意到那个伫立在长长的台阶下的黑色身影,所有人只是略过他,好像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
她可以感觉到她的城市正在不安中等待。
‘现在你可以尽情的嘲笑我了,吉尔伯特。’铅灰色的天空是冬天的伦敦最常见的颜色,阴沉的云上酝酿的不知是雨还是雪。伦敦之魂抬眼看着天空,冰冷的紫色虹膜因为暗淡的天空而同样晦暗。
闭眼倾听,尼蒂亚将自己的思维融进伦敦人类奔流的思绪中,她可以看到她的眷族正呆在那间位于东区的商店里,黄铜收音机因为干扰而滋滋作响,最后组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亚瑟坐在柜台后,脸色严肃的与他年轻的脸庞有些不相称。
但是她依然感觉不到她的眷族的思绪,一如往昔那般。
(终于我能发表一些我自己的心里话了.我从来不想隐瞒什么想法,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可能在不违反宪法的情况下说出我的心里话.)
‘看着点他,伦敦,不然他会在12个月内毁了自己。’乔治五世的临终之言的尾音犹犹在耳,伦敦之魂压抑住一声细微的哀叹。虽然关系十分紧张,但是乔治五世依然是爱德华八世的父亲,这份了解如今却成了一个被不幸言中的预言。
说起来在如今的这个结局中,自己也算是共谋者之一。
来自大西洋的季风鼓起尼蒂亚肩上厚重的斗篷,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如同瓷器的脸庞半掩在伦敦的阴影织就的黑色中。
( 在几个小时前,我卸下了我作为国王和帝国皇帝的最后职责,现在我的弟弟已经接任了我的位置.对于我的弟弟,我首先要宣誓我对他的效忠,这全部发自我的内心).
在柏林吃下的枪子让她没能清醒着回到自己的城市,反魔法金属锻造的**对血液里就流淌着魔力的生物来说不愧是天敌一般的存在。哪怕是只有‘让魔力绕过’的属性也足以让她在调整好自己的魔力之前只能放任自己的伤口继续流血。
她不知道那个人类枪手的结局究竟如何,仅有的几次与柏林的通话吉尔伯特总是左右而言他,不过黑市上类似的金属在柏林的带领下被收缴了差不多干净。虽然不想介入人类的事件,但是自从广大的东方扬起一片赤色之后莫甘娜左轮的埋头弹就已经算是稀有货色。
以前从未见过的反魔法金属的莫甘娜**,闻起来一股阴谋的味道直冲鼻腔。
别在深究下去了,无名之银,想想你上次深究之时支付了什么。
心中的声音尖细,戳中了伦敦内心厚重盔甲之间的缝隙。属于心的软弱占了上风,让伦敦一次次欲言又止。
(你们都知道我选择退位的原因,即使没有被公开提到.但是我喜欢你们能理解,我已经作出了决定,而我也不会忘记我的国家和英国帝国.首先作为王储,然后作为国王,我用了25年的时间来服务.)
说起来,她看着那顶王冠戴在那孩子的头上的时间还凑不够一个春夏秋冬。加冕大典的盛况尚且历历在目。如今却站在这里听着她的王摘下王冠的演说。
冬天的风鼓起尼蒂亚肩上的斗篷,来自大西洋的季风撕扯着那些伦敦不为人知的黑暗所织就的布料,些许破碎的边缘被卷走消失在阴沉的铅灰色天空中。半掩在斗篷立领中因为长时间失血而苍白如瓷器的脸庞从静止中抬起,暗淡的紫色眼睛追逐着消散在风中的碎片的痕迹。
再等等,再等等,无名之银,一点点时间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些事肯定比回去睡觉更重要。
( 但是你们必须要相信我,当我告诉你们,如果没有一个我爱的女人在身边给予我帮助和支持,我觉得我不可能担负起国王这份沉重的职责,所以我选择放弃王位.)
那女人最后还是摘走了王座上的珍宝。当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伦敦感到一股愤恨翻滚在心底。爱德华八世的情人几乎可以与上一个爱德华比肩,他却选择了最不应该选择的。
(但是我想你们都知道,这个决定我自己做出的,只是我自己作出的.这是一个必须我自己一个人做出的决定.我身边的人都不断试图劝我想想其他的途径,不要选择放弃王位.是我自己作出这个我一生中最严肃的决定,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对一切都好的决定.)
不,一切都不好。
翻滚的铅灰色天空沉重的像是随时都会坍塌下来,阴沉的酝酿着即将落下的大雪。伦敦半眯着眼睛,失血带来缥缈的空虚感,在治愈术都对反魔法金属**留下的伤口无效的当下,她只能凭着自身的自愈来修复这个早就超期服役的糟糕身躯。
一切都不好。
(这个决定不是那么难,因为我知道我的弟弟的为人.他长期参与了公共事务和为这个国家服务,还有他身上的那些优良品质,他能顺利接任我的位置,而不对英国帝国的未来和发展造成任何的伤害和损失.而他也得到无数的祝福,因为他会受人民爱戴和得到他妻子和孩子的支持,而我却没有.).
垂落的残破斗篷突然抖动了一下,伦敦之魂收拢了自己的斗篷,像是因为寒冷而不得不选择裹紧自己来获得些许温暖。私心中她依然认为在乔治五世的子嗣中风流倜傥的长子更适合这帝国象征的权位,一个王的离去对这个国家的打击显而易见。
( 在这些最苦难的日子里,我得到了我母亲和家人的安慰.而首相和内阁也给了我充分的理解.我的退位,不会造成宪法和议会的任何问题.在我的父亲的宪法问题的熏陶下,我完全知道如何不让这样的问题发生.
当我还是王储后来也当上国王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所有阶级的人民对我的善意,无论我是住在国内还是在英国帝国出差.对此,我非常感激.)
美丽的谎言包裹着残酷的真实,锋芒不减当年的前海军大臣在宴会上提问为什么大英帝国无法接受一个美国王后。
“或许是因为我们不需要一个美女王后。丘吉尔阁下。”
有声音如此回答。
揪着斗篷的手指收紧,隐藏在皮质手套下的纤细手指泛起一丝死白,伦敦之魂闭上眼,叹息间白雾凝结,转瞬被风吹散。
甜美又浪漫的谎言,国王为了爱情放弃了王位,与他所爱之人远走天涯。而真相却又何等与那日的回应相近仅差毫厘又远之千里。
(我现在正式退出我的公众生活,我放下了我的负担.也许我回到英国还是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我始终会记得英国帝国的一切,始终会带着很深厚的兴趣.而如果在将来,如果国王需要我私人的帮助时,我不会让他失望.)
大不列颠不需要一个与其政治倾向相左的王。
所以她的王被舍弃了,而她甚至不能更赞同这一点。
一阵狂风撕扯着尼蒂亚的斗篷,破碎的边缘被风扯碎,细碎的黑暗消散在铅灰色的天空之下。暗淡的紫色双眼失去焦点,又突然恢复并不坚定的清明。
首相府邸的密谈在太阳尚未西落之时就被他人通晓,娇嫩的粉色康乃馨下传递着这个国家本应被锁在最深处的秘密。
尼蒂亚眨眨眼,想要流泪眼睛却干涩到让她感到疼痛。内心的哭喊也无法让声带传递出一丝一毫。
她早已不再哭泣许久,也不再哀鸣了。
(而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国王.我祝福他,还有你们,他的人民,衷心希望一切都充满幸福.)
演讲最后的单词余音消失在呼啸的风中,尼蒂亚轻微的摇晃了一下,优秀的听力让她得以听到牛津鞋的鞋跟碰触这诺曼时代就兢兢业业构筑于此的砖石上发出的细小声响,在她的王——现在已经不是了——从那城堡中步出的同时,那双灰暗的紫色眼睛与浅色的虹膜相对,带着平缓的恍惚和哀伤的紫色眼睛在他人看来却淡漠的不似一个人类,与另一双正值盛年而坚定又充满活力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
站在平台上爱德华八世微微低头看着选择错开视线的伦敦之魂,英格兰岛最年长的土地之主看起来有些恍惚的失魂落魄。浓厚的悲伤环绕着她,就像是英格兰湿冷的天空。
她看起来就像是在……愧疚。曾经的国王想到,伸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王冠。
但是那又如何呢?她跟那些人一样,已经背身而去了。
贵重的金属和宝石撞击台阶的声响像是一种提醒,伦敦抬起头,平静的看不出情感的眼睛追随着滚落的王冠。已经被英国皇室保有数百年的王冠随着清脆的撞击声撞上最后的台阶,最后在她的脚边摇摇晃晃的停下。
缓慢的俯身捡起那个被粗暴对待的王冠,尼蒂亚抬起头,高高的台阶上已经再看不到她曾效忠之人的身影,只有一些破碎的宝石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出有气无力的暗淡光点。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尼蒂亚只是安静的捧着已经破碎的王冠,一只手抬起,隔着皮革依然清脆的响指声响起,散落在台阶上破碎的宝石和扭曲的金属颤动,一点点飞回王冠修补损坏直至一切光亮如新,就好像刚才近乎毁灭性的破坏从未发生。
“我修不好它,提格勒。”细微的、带着金属音的声音响起,伦敦之魂看着有着喜爱蓝色宝物的鸟儿名字的宫务大臣,手上捧着完好如初的王冠,细细的声音因为特殊的音色而像是带上了哭腔。一片雪花落下,随后,被天空酝酿许久的暴雪终于飘落,在那黑色的斗篷上留下些许雪白,让不再年轻的大臣想起眼泪干涸后的浅薄盐渍。
“我修不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