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云湛苦苦猜测死去的独眼人的身份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宁州,也正好有人在谈到这位
不幸的死者。那是两个羽人,一老一少,正站在一个野草丛生的大院子里。老的鹤发童颜
,俨然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年轻的是个女性,大概二十岁出头,脸上始终带着含义不明的
俏丽笑容。
“那家伙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名叫风笑颜的年轻女子问,“连你这种抠门到画饼充饥都
只舍得画半张的老吝啬鬼,居然都能被他榨出钱来,那可太不容易啦。”
年老的云浩林怒目而视:“没大没小,哪儿有这么和你师父说话的?唉,不过说起来,我
和他母亲好歹是故交,故人之子有难,我也不能不帮着点。”
“母亲?”风笑颜敏锐地注意到这个词,“你和一个人类的女性有什么交情?多半是有点
暧昧吧。”
云浩林更显得狼狈:“越来越放肆了!过去的事就不提啦,现在我担心的是,看他那副天
都要塌下来了的表情,肯定遇到了极大的凶险。他要是死了,我找谁还钱去?”
“找他娘呗。”风笑颜坏笑一下。
“呸!找他娘个屁啊?他娘都死了二十年了,我到坟头里去要钱?”云浩林满脸苦相,就
好像已经亲眼见到了独眼人横尸街头,手中执一纸条,上书“我死了,没法还你钱了”。
风笑颜不再搭理他,转身向院子里走去。
“明明有钱,非要抠门;明明抠门,还非要充场面,”风笑颜一边走一边用整条街上的人
都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贪便宜买下这么一个老宅,光收拾都得半年,我等得起,
你那把老骨头等得起么?”
云浩林气得浑身发抖,嘴里嘟哝着:“逆徒!老子怎么收了这么一个煞星!”
云浩林是一个不太知名的秘术师,一直钻研火系秘术,如风笑颜所说,此人最大的特点就
是吝啬贪财。他买下这座位于宁南城的废旧的大宅院,其实并不是想自己住,而是希望把
它收拾一新,再转手卖个好价钱。虽然人人都告诉他此乃凶宅,居之不吉,但云浩林只信
金铢不信命,还是买了下来,只是要把那么大一座宅院收拾出来,实在是工程量浩大,而
他是绝对舍不得请小工的,于是所有的体力活都担到了女徒弟风笑颜的身上。
风笑颜抱怨着,弯腰拔着草。由于长期无人居住,院子里的野草一年年疯长,已经高过了
人的腰。她忙碌了一下午,也只清理出很小的一块,倒是累得腰酸背痛。看着眼前向着远
处蔓延开的野草,还在随着微风轻摆向他示威,风笑颜觉得很难耐得住火气。
火气……火气……她忽然灵机一动:可以用火来把这些野草统统烧掉嘛。虽然她跟随云浩
林后,并没有把太多精力放在攻击性的秘术上,要和人打架多半是要吃亏的,但用来烧一
烧这些不能还手的野草,总归没有太大问题吧?
说干就干,风笑颜双手一挥,赤红色的火焰燃起,开始席卷那些野草。哔哔剥剥的声响中
,野草一片一片地被烧得卷曲、焦黑、化为灰烬。而他对于火势的控制也相当细心,并没
有蔓延开去,酿成无法收拾的大火。
风笑颜吃到了甜头,再接再厉,继续用秘术烧草,很快就把差不多一小半的野草都烧掉了
。她满意地在嘴里哼着小曲,一不小心没有控制住精神力,一个火头蓬地一声冒将起来,
登时将周围一大片野草都点燃了。
坏了,要失控了!风笑颜手忙脚乱地扑打着火苗,但烈火已经顺着野草蔓延开去,更糟糕
的是,起风了。假如不赶紧灭火的话,那么不只是这些生错了地方的野草,只怕整座老宅
都要很快被点燃……风笑颜不敢相信假如自己把这座房子给烧成了灰烬,师父云浩林将会
用怎样的目光来看自己。和这个可怕的结果相比,她宁肯现在挨师父一顿臭骂。
“师父!不得了了,着火啦!”风笑颜大呼小叫着,为了体现出紧迫性,又补了一句,“
你的房子要烧没啦!”
这一句话简直如同一个召唤咒语,云浩林几乎是飞着出来的。他顾不上骂风笑颜一声,全
力催动着削减火势的秘术。幸好野草很快烧光了,没有其他的助火物,加上风笑颜及时往
即将被火苗舔上的一棵大树上足足泼上去两大桶水,没有让这棵枝叶繁盛的老树被点着,
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云浩林大口喘着气,在地上坐了好久,这才站起身来,狠狠在风笑颜脑袋上拍了两巴掌。
风笑颜知道自己差点闯了大祸,只能乖乖地挨上两记。何况她一时也没力气闪躲了,作为
一个女子,硬咬着牙提来两桶水,实在累得够呛。
“你差点把老子的棺材本都烧掉!”云浩林吼道。
风笑颜不敢大声反驳,只能小声嘀咕:“这房子花的钱也就是你家财的四分之一,什么棺
材值那么多钱……”
“还敢顶嘴!”云浩林更加生气,“身为一个火系秘术师,灭火竟然还要去提水,丢死人
了!”
风笑颜愁眉苦脸,却又自知理亏,一边听着云浩林絮絮叨叨,一边目光无聊地四处乱扫。
忽然之间,她的眼睛睁圆了:“师父,快看!”
“看个屁!又想转移话题?”
“不是,是真的,快看啊!”风笑颜的语声里充满了惶急,“那棵树,我刚刚浇了两桶水
的那棵树!”
云浩林听出不对,连忙回身,不由得微微一愣。就在两人的眼前,那棵树的躯干开始不安
分地颤动起来,树皮扑簌簌地往下掉,就像是树干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往外冒。这是一棵已
经活了几百年的老树,也是院子里最粗大的一棵。
“这是怎么回事?”风笑颜不明所以。
“你刚才的那两桶水,”云浩林毕竟多吃了那么多年的饭,遇事还很镇定,“注意到那个
树洞了吗?你的两桶水刚好泼在那上面,其实有一半的水都灌进了树洞里。平时即便是下
雨,因为树干这一面朝外倾斜,也很少有雨水能进去,而这个院子也已经几十年没住过人
了。大概是你泼出的这些水,让一个什么藏在树洞里的什么玩意儿终于喝到了足够的水,
于是苏醒了。”
“那会是什么东西?”
“等它钻出来就知道了。”
不知不觉中,师徒两人都在手心里捏住了一团火焰,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而那棵树抖动
得更加厉害了,一些脆弱的枝条都被震断,落在了地上。
风笑颜死死地盯住不断拱起的树皮,紧张得背上都是汗水,不知道会有什么样奇怪的东西
从树干里面钻出来。但云浩林却似乎比她更加警惕,突然大喊一声:“快跳开!在脚底下
!”
风笑颜大吃一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刚才站着的位置。她刚刚逃开不足半秒钟,就
在先前的落脚之地,地面突然裂开,从里面钻出一个足以让人心跳停止的东西。
一张小小的、皱皱巴巴的、还沾满了泥土的——婴儿的脸。紧接着,地面不断裂开,更多
的婴儿脸钻了出来,而他们的身体也慢慢扭动着破土而出,细小的双手乱抓乱蹬,但却没
有脚。风笑颜看得分明,这些“婴儿”并不是完整的人形。除了那两只手完全就是带着钩
的利爪外,它们的上半身基本是半个人,下半身却没有双腿双脚,从腰部开始,连接着一
根长长的、在土地里伸缩自如的藤蔓。它们张开嘴,发出刺耳的、乌鸦一般的怪叫声,露
出嘴里两排尖利的牙齿。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风笑颜的嗓音都完全变了。她侧头看云浩林,发现云浩林的全
身都在颤抖,脸上的表情怪异之极,视线正注视着前方的地面。
那里有一个鸟巢,是刚才随着那株大树树干的抖动而掉到地上的。鸟巢里,几只还不会飞
行的雏鸟正在发出惊恐的鸣叫声,而母鸟虽然也很害怕,却不忍离开雏鸟,还在试图用翅
膀护住它们。
但显然母鸟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离鸟巢最近的一个怪婴已经伸出两只爪子,一把抓住了
母鸟。它用左爪紧紧掐住母鸟的身体,右爪轻轻一划,似乎比刀锋更加锐利的指甲轻易划
开了鸟腹。接着它大大张开自己满是利齿的嘴,迫不及待地把母鸟的全部内脏挤出来,活
生生塞进了嘴里,然后开始用力咀嚼。母鸟发出几声惨号,随即叫声慢慢消失,只见怪婴
的腮帮子不断鼓动,一阵令人毛骨悚然咀嚼声后,把内脏被掏空的母鸟扔到一边。
风笑颜急促地呼吸着,怪婴那种冷酷而连贯的可怕虐杀让她感到了胃部的极度不适,奇怪
的是,云浩林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像是想明白了点什么。
而与此同时,另外几个怪婴齐齐扑向了剩余的雏鸟,它们的身躯撞在一起,彼此发出恼怒
的威胁声,竟然挥舞着爪子斗在一起,开始自相残杀。那是更加血淋淋的一幕,怪婴们好
像根本不知道疼痛,只是拼命地撕咬,一旦击伤对手后,必然会剖开对手的肚子,而受伤
后流出的血液更加刺激了它们的凶性,不一会儿,已经有三个怪婴被撕扯得开膛破肚,还
有一个脑袋被咬掉了一半,剩余的残肢却仍然在不停歇地攻击。
这倒便宜了另一个晚一步没能赶上厮斗的怪婴,它径直张开大嘴,要把几只雏鸟都直接吞
下去。
然而还没等那些锋利的牙齿沾到鸟身,一道明亮的火光亮起,怪婴惨叫一声,全身燃起了
烈焰。它的身躯剧烈挣扎,身下的藤蔓也感受到这种疼痛,像蛇一样扭动着。
风笑颜已经趁着这个时机冲上前去,熄灭手心的火焰,把装着雏鸟的鸟巢一把抢起,然后
赶紧退了回去。但她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怪婴们的注意,它们齐刷刷地朝向师徒二人,藤蔓
延伸着,眼中放射着贪婪的光芒,缓缓逼了过来。
“你可真有爱心,”云浩林叹息着,“反正有我老人家给你擦屁股,对不对?不过刚才那
一下还挺漂亮的,出乎我的意料了。”
“纯属意外,我都没想到我能烧得这么准,”风笑颜诚实地说,“接下来都得看您老的了
。”
云浩林已经没法分心说话了,他全力催动着秘术,火焰在地面上飞舞,如同一条盘旋的火
蛇,很快把所有的怪婴都点燃了。一时间火光冲天。
“会把邻居们都招来的,”云浩林疲惫地说,“你去负责编谎话解释。”
“就说我烧野草没控制住火头就行了,这也是半句真话,”风笑颜毫不犹豫地说,“可是
,这些恶心的怪物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
云浩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这座院子里的人过去是怎么死掉的了?”
风笑颜看着那些慢慢停止挣扎的焦黑的怪物:“你说什么?这座院子过去发生过什么事?
”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那件事你肯定听说过,”云浩林说,“五十年前,这里发生过
一次轰动一时的惨案,这座宅院当时的住户被人灭门了。一百多口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所有的死者,肚腹都被掏空了,内脏全部不见了,肚子上有一道
像是被钝刀割开的伤口。当然现在我们知道了……”
他伸出手,指着火光中一只仍然在微微蠕动的怪婴的爪子:“大概就是它们干的了。看它
们怎么对付那只鸟,怎么对付自己的同类,就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