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打仗了么?
云湛躺在宁清宫的一处房顶上,一边履行着他所承诺的保镖的职责,一边脑子也没有闲着
。他不由得又开始回想起白天和石秋瞳所进行的关于他父亲的对话。
“你的老爹么,我早就说过了,凝翠楼里当红姑的命,偏要梦想着作天下第一美人。”
云湛对石之远的评价一向比较刻薄。
“我很明白你的意思,这一点我从来不反对你,”石秋瞳叹口气,“他要治国守成绰绰有
余,开疆拓土却还稍嫌不足,简而言之,胃口大,肚皮小,能力不够。”
“其实说起来,他倒也算是个聪明人,”云湛说,“但是性格里兼具刚愎自用、优柔寡断
与自私贪婪于一体,欠缺真正的帝王大气,这些年来衍国的不少麻烦其实也都是靠你在替
他打理吧?”
石秋瞳默默点头,云湛接着说:“虽然你们衍国占据着整个九州最富庶的宛州西部,多年
来一直兵精粮足,但想要成为宛州乃至天下的霸主,恐怕不是石之远老头儿能够做得到的
——他的女儿石秋瞳或许成功把握更大一点,毕竟身边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幕僚嘛。”
石秋瞳噗嗤一乐,但很快又正色说:“但是我家老头子还是有他的一些长处的,比如说,
善于审时度势,懂得见风使舵,两年前那次叛乱就是如此。眼下老爹那么有信心,绝对不
是老糊涂了,而是得到了一些真金白银的承诺。”
两年前,曾发生过一次差点席卷九州的大叛乱,叛军联合了人族、羽族、河络族若干个国
家与城邦的兵力,甚至收买了殇阳关的城守,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这个重中之重的战略要地
,看起来声势浩大势不可挡。石之远本来也答应起兵相助,但在叛军围攻帝都天启城失败
后,他很快看出了联军一盘散沙的实质,退出了联盟,并在南淮城击退了围城的叛军,成
为那场战争的重要转折点。
可见石之远也并不是一个傻子,云湛想,眼下又开始蠢蠢欲动,必然是他的新盟友十分强
硬。可是放眼九州,又有谁能那么容易就打动石之远呢?
他一时也想不出端倪,而与此同时,另一个谜题也同时开始在脑海里蹦跳,那就是丧乱之
神墟渊。被千里追杀的秘术师,被挖掉眼睛的众多死者,两个独眼杀手,三桩前后横跨三
十多年的血案,藏在盲眼里的金属圆牌,正直不屈的提刑官,诡异血腥的魔神传说……这
一大堆八杠子打不着的碎片,究竟是通过怎样的一条线联系到一起的?丧乱之神那只邪恶
的右眼,究竟隐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
还有那张纸条,“邪魔已经复苏,血灾即将降临。”邪魔指的就是丧乱之神吗?难道这些
虚无飘渺的所谓神明,会是真实的存在?而所谓的血灾,难道真是如同那个奇怪的传说所
言,墟渊将会用他代表着惩罚的右眼来毁灭大地万物?那个没有写完的“尸”字又指的什
么?是需要找到什么特殊的尸体吗?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出于义愤而卷入调查的话,现在即便单纯是为了无法抑制的好奇心,云
湛也想要把这件事追查到底。只是如今刘厚荣瘫痪在床,没有几个月时间无法恢复;秘术
师崔松雪留给他的东西偏偏又被烧掉了,只能苦等云灭的回音。这是目前最有可能引导他
接近真相的两条线索,却都陷入了停滞,使他不得不无奈地等待。否则的话,他只能去追
寻那些早已被各地官府草草处理掉的连环杀人案,甚至是尘封多年的那三桩历史疑案,比
之大海捞针也容易不了太多。
好像是转眼之间,两个令人头大如斗的难题同时压到了头上来,换成一般人,简直要连气
都喘不过来了。好在在经历了上一个冬天的魔女复生案后,云湛已经渐渐习惯了应对各种
错综复杂拧在一起的糟糕局面。
大不了再来一次魔女复生,老子照样弄死你!云湛怀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恶狠狠地想
着。
几天以后。
有了云湛为她守夜,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云湛回来了、就呆在她身边,石秋瞳显然精
神好了很多,想来是睡得不错。
“他们又进行了一次会晤,”石秋瞳告诉云湛,“好像是联盟更加紧密了。看我老爹那张
脸就知道,就像你每次骗到钱时的样子……”
“那到底是一帮什么人?你到现在还没查明身份?”云湛一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们的手段太高明了,”石秋瞳恨恨地说,“我放出了好几组斥候,从来没有人能查找
到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入南淮的。每次发现他们的行踪,就已经是在王宫外通过我老爹设置
的秘密联络官直接往宫里带了。而他们被招待的驿馆本来就戒备森严,他们又会搞一些古
怪的法术,我的人每回想要去窥探,都根本找不到他们的房间。”
云湛眉毛一挑:“这么说来,这些人会秘术?”
“没错,而且还相当的高明。”石秋瞳说。
“这可有点意思了,他们走了吗?”云湛问。
“还没有,明天才会离开。他们这次比往常多留了几天,和我老爹多商讨一些细节,恐怕
战争的日子快了。”石秋瞳忧心忡忡。
“放心吧,既然有那么多细节要商讨,说明还有周旋的余地,”云湛看来很乐观,“今天
晚上你另外安排人手值夜吧,我去瞧瞧他们。不对,如果有足够经验的话,夜里他们肯定
防范得更紧,我最好是假扮成宫里的侍卫,大白天的去溜达一圈。”
“你有把握破掉他们的幻术?”石秋瞳问。
“当然没把握,”云湛耸耸肩,“但人生就是要不断地做各种没把握的事情。”
他真的换上侍卫的衣装,出宫来到了驿馆外。南淮城的驿馆距离王宫不远,用以招待来自
各国的贵宾,一向都是警卫森严。而这一批客人待遇尤其不错,国主调动了最精锐的猛虎
卫来担任保卫,即便是一只苍蝇也很难飞进去。何况按照石秋瞳的说法,这些客人自己还
有很管用的幻术。
云湛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已经转过了七八个念头,但没有哪种方法可以确保他完全躲过那些
猛虎卫的视线,钻进驿馆去。不过他并不气馁,耐心地躲在远处注意着驿馆大门口的动向
,并注意到一辆送菜的驴车驶了进去。猛虎卫对这辆菜车的检查有些敷衍了事,并不是太
细致,云湛觉得自己有机会躲在车里混进去。
他等待着驴车出来,等到离开了猛虎卫的视线后,才追了上去,很轻松地从车夫那里套出
了话。车夫每一天下午都会为驿馆送进去一大车新鲜蔬菜,时间是固定的。
等上一天,明天通过这辆不起眼的驴车把自己送进去,看起来是个办法,然而严酷的现实
是,等到第二天这辆车再来的时候,吃到菜的已经只可能是其他客人了。那一批神秘来客
到时候已经离开南淮了。
云湛正在盘算着,忽然看见另一辆车晃悠悠地过来了,方向也是驿馆,不过拉车的换成了
马,说明该车主比刚才的驴车车主更有钱——是否会意味着搜查待遇也更好呢?他当机立
断,瞅空跳上车,钻进了那堆看似无甚危害的稻草里。
刚一钻进去他就后悔了,那堆稻草原来是用来保持内部温度用的,稻草里面塞满了冰块,
从冰块里面又传出一阵阵刺鼻的鱼腥味——这是一辆给贵客们送鲜活鱼虾的冰车。
算我运气好,云湛郁闷地想着,不得不捏住鼻子,以免被那直贴到脸上来的鱼腥味弄晕过
去。春季刚到,气温正是不冷不热刚刚好的时节,却得和无数的冰块亲密接触,那滋味同
样是很难受的。他只能自我安慰:回去老子要找石秋瞳要点补偿费。
果然如他所料,这辆车并没有同样经历什么像样的检查,轻轻松松就被放进去了。他随着
车子颠啊颠啊,好容易等到车身静止下来。他侧耳倾听着身边的脚步声,不算多,只有三
四个人,估计是来交割货物以及卸货运货的。他小心地从草堆里扒开一条缝,看清楚身边
的建筑位置与格局,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圆筒,拧开盖子,扔了出去。一道刺眼的闪
光之后,火焰飞溅,很快把周围的东西都点着了,人们慌慌张张地救火,云湛趁着这个机
会敏捷地钻出来,躲到了一个大水缸的背后。
他脱去侍卫的外衣,露出里面用作第二选择的粗布衣衫,把身上沾着的稻草屑拍掉,正在
发愁如何去掉那一身引得苍蝇嗡嗡转的鱼腥味,转念一想,带着这身气味混迹于此或许反
而更安全——至少可以冒充是从厨房跑出来的小工。
厨房里人多手杂,云湛很轻易地捞到一个盖着白布的大簸箕。簸箕里装的其实是一些削好
的土豆,但盖着白布,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因此他可以装作送食品的样子,在驿馆不
那么敏感的外围区域游荡一番。他注意到,这座驿馆里的猛虎卫数量,竟然不比王宫里少
,可见国主真的是下了血本。
云湛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索性直接安排在宫里居住?那样保护起来会更方便
一些,而且可以保证精锐力量集中,不至于出纰漏或者引外人注目。
他忽然冒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有点明白了当中的缘由:国主对他的新盟友还并不是完全信
任,或者说,他认为和他们过于接近是相当危险的。所以他可以同他们会谈,却不愿意把
他们放在离自己太近的地方。
这样的同盟不会太牢固的,云湛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判断,彼此猜忌的利益纠葛关系永远是
没法持久的。如果能进一步打探到一点消息,找点办法进行离间,以石之远多疑的性格,
还是很能有机会瓦解掉它的。
云湛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一些了。他端着那一簸箕土豆,四处没能找到太好的机会,于是决
定先回厨房,等到晚上再想办法。两分钟后,他刚刚找回来的好心情猛然间跌落到了谷底
,就像是刚点燃的火堆被泼上了一桶冰水。
当时他刚刚把土豆放回去,转过身发现一个烧火工的表情有点鬼鬼祟祟,一边烧火一边东
张西望,好像唯恐别人注意到他。作为一个心怀鬼胎的人,云湛很容易也能发现别人的心
怀鬼胎,并且开始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也是个来打探消息的人吗?会是谁派来的呢
?其他的王公大臣,还是忧心忡忡的敌国?
他用多年练就的本事,始终没有正眼瞧这个烧火工,却一直留神注意着他。到了傍晚时分
,烧火工终于在确认无人监视他之后,离开了厨房。云湛提起地上的一个空桶,从后门出
去,然后迅速绕到前门,小心地盯住他。
烧火工来到一棵树旁,停住了脚步,云湛赶忙闪身到一座假山后。很奇怪的,烧火工开始
对着树后说话,云湛略一思索,知道树后面有人,无疑就是准备和他接头的。一阵晚风吹
过,树后飘起一片黑色的衣角,云湛不由一怔。他听石秋瞳说过,关于石之远的新盟友,
唯一能获得的信息,就是他们都穿着黑色长袍,遮住头脸。
这么说来,这个烧火工并非是打探这批人的消息的,相反是他们的奸细,极有可能是为他
们传递宫里宫外的其他情报的。这可太有趣了,云湛想,石之远和他的盟友之间,果然是
尔虞我诈暗中算计着。
对话很快结束了,烧火工匆匆离去,云湛仍然躲在假山后,注意着那棵树。烧火工离开好
几分钟后,树后的人才谨慎地走出来,并且环顾四周,一边观察是否有人跟踪。就在那一
瞬间,云湛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一张充满童稚的小脸,他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死死捂住
自己的嘴。
竟然是那个人!云湛感受到了真正的危机。他太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实力了,那是除了云灭
之外,他武功学成后唯一一个能让他吃亏的人,也是他心目中九州大地上最危险的敌人之
一,或许,应该把“之一”两个字拿掉。
虽然眼前这个人身材很高,但云湛知道,那只是一种巧妙的伪装,很可能是踩了高跷,在
那件宽大的长袍之下,遮掩住的是一个身材只有他一半高的小小的矮人,一个河络。两年
前的夏天,这个河络带着一脸天真无邪的憨厚笑容来到南淮城,一副人畜无害笨手笨脚的
模样把云湛耍弄得够呛,到终于露出狰狞面孔时,已经牢牢占据了上风。虽然最后云湛也
反戈一击,让此人的目的最终未能得逞,但那毕竟是云湛出道以来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败局
,足以令他终生难忘,更何况,还是败在一个女人手下。
木叶萝漪,云湛默念着这个女河络的名字,可怕的木叶萝漪,九州历史最悠久的黑暗组织
——辰月教的教主。而这也许就意味着,勾结衍国国主石之远的不是别人,正是让人一提
起来就牙根发颤的辰月教,千百年来没有一刻不在惦记着发动战争的辰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