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细雨轻扬,满天飘洒下来。人们轻叹,惊喜,纷纷避在屋檐下。秋雨如常,却似乎洗涤了天地,带来一种别具一格的新鲜和刺激。
孤帆走在雨中,心里说不出的轻松和自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释然了,一切浮华如过眼云烟,无须解释,无须逃避,也无须悲伤。他仿佛回到童年第一次淋雨的情景。当时是一颗赤子心,那么纯粹,纤晨不染。他学到了这东西原来叫做雨。
雨过天晴,天空如洗。
孤帆已到了城外。他漫无目的的走,不断往前。
突然之间他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明净和虚空,空空荡荡,了无挂碍。原本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太过单调和死寂,更为月影公主的绝代风华所吸引,他已决定插手管上一管。天裂行动前所未有的宏大,更可能涉及自己的身世和命运,所以他本有心轰轰烈烈干一场,不枉男儿世间走一遭。他来白狼关是因为他曾见过白狼关的总兵顾天寿,此人号称轮椅上的将军,天生残废,体弱多病,但韬略不在诸葛胜我之下。孤帆知道顾天寿一直韬光养慧,为人低调,而正因如此或许才是胜败的关键人物。
雨点渐渐密了,孤帆走得也渐渐快了。
他不禁又想到琅琅,他能想象因他的不告而别她伤心失望的诱人模样。他对琅琅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童年的记忆是挥之不去的,琅琅那充满原欲的肉体对他也有致命的诱惑。孤帆不是苦行僧,也非卫道者,在直截了当的消沉和逃避之后,他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生命里最迫切的问题。当然他的困惑依旧残酷而清晰,除了无法把握命运的空洞和直觉的幻灭感外,他对现实所知依旧寥寥。譬如天裂行动究竟关乎怎样天翻地覆的大事,譬如为何有人会以乔鲁和厉横刀的事嫁祸于他。再譬如琅琅本是颜无媸为了对付自己培养十年的杀神岂会这般意乱情迷,如同邻家小妹?
孤帆叹了口气,他决定不去想。这就是孤帆异于常人之处,他的内心足够坚韧和强大,他从来不会对未来的迷茫和未知感到恐惧。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孤帆知道如何才能成为强者,因为这个世道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
孤帆把自己完全放空,无拘无束。一路上他尽捡着山清水秀风景优美的地方去。逢山则登,遇水则涉,朝则观旭日东升红霞烂漫,暮则看夕阳如血寒鸦乱啼。
这日夜间,孤帆携一壶酒卧在一叶扁舟之上顺江漂流。江流甚急,水声哗哗。两岸虎狼苍猿吼声不断,越发衬托出天地的静谧。孤帆卧看满天星斗,夜风如水,只觉说不出的意静神弛,自在自足。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几日他餐风饮露,饱受日晒雨淋,但他心却已放空,他不去试图思索和体悟,更不会以约定俗成的尺标来定量。日月星辰,白云山花,天地间的美是如此令人叹为观止,却又在心头不留半点痕迹。
孤帆忽觉心中充塞着一团气,他忍不住一声长叹。但叹息未罢,竟化作长啸。啸声飘渺高远,如长龙一般直钻星宇,直震得两岸山谷轰隆作响。孤帆这一声长啸几达小半个时辰光景,回声荡漾,久久才散去。余声将歇未歇之际,忽听身后一声清亮的啸声响起。
那啸声清而不媚,柔却不弱,若九天凤鸣,别有一番韵姿。那声音持续却不长,忽而一顿,竟换成洞萧之音。萧声飘渺若天上的浮云,虽似断似续,如绵如锦,但自有一股清气贯穿其间。
孤帆听得心怀大畅,如饮美醪。回头看去,只见远方上游处出现一点孤光。孤光如萤,却急箭一般逼近。孤帆眼锐,早看清那是一尾轻帆。船头挂着一盏渔灯,顺风顺水,其势若飞。孤帆横舟江上,不一会儿便看清对方船头站着一人。
远远望去只见衣袂飘舞,风姿绰约,有若天仙临凡。
孤帆看清来人,饶是他心若平湖也不由一震,生出无限波澜。
来人竟是一个妙龄少女,她长得或许不算绝艳。若论典雅贞静不如月影,冷艳柔媚不及琅琅,光以五官精致玲珑而论甚或比叮当双姝也有稍逊。此女的美美在一种自然,清清淡淡,恰如白水。清到了极处,也真到了极处。她举手投足之间已不会给人任何瞎想,因为那一切动作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孤帆此时的震撼也非是一种美,而是一种心境。这少女的到来恰若偶经天际的流星,流星不留痕迹,天空不属于孤帆,但是看到流星的那一刻每个人都知道,那就是宇宙。
那少女静静立在船头,手持洞萧,眼睛就若天上的星星。眼看她的帆船就要撞到孤帆小舟,谁知忽然船身一横,竟与孤帆并排横在江心。
她的帆船并无人驾驶,就凭她这手以足劲驭船的手段,竟已不在任何当世高手之下。孤帆面上一丝吃惊的表情也没有,只是静静看着对方的眼睛,仿佛欣赏天上的星星一般。那少女也是面沉如水,忽然却是扑哧一笑,眼睛弯成一勾新月。她声音温柔而清朗,说道:“我很好看么?”这句充满挑逗的话她竟说得这么自然。
孤帆微笑道:“好看极了!”两人只对了一句话便即沉默,心中却是舒坦喜乐,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那少女也不见丝毫避讳和羞涩,打量着孤帆俊朗的身躯,忽又笑道:“你这身衣服已经破旧损坏,不能蔽体,回头我给你缝件袍子吧,恰巧我船上就有布料。”
他脸色依旧平静,心海也再无波澜。那少女却有点变色了,她秀目中闪着奕奕的神采,忽然轻声叹道:“想不到传说中的孤帆竟已到了道心空明的境界。你知道么?你不说话的时候别人根本猜不透你的心思呢!”
孤帆微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芳龄几许?”
那少女轻快答道:“我姓杭,叫小竞。杭州的杭,竞争的竞。”接着一笑,道:“今年双十整了,你是否还要问人家婚配与否呢?”
孤帆哑然失笑,道:“请恕孤帆冒昧。”
杭小竞摇头道:“没有什么冒昧不冒昧,能和孤帆如此坦白直接的对话,我很欢喜呢!”
孤帆道:“小竞是要去哪呢?”
杭小竞嫣然道:“星空之下,暗夜之中,一叶孤帆,放任自流。公子又要去哪里呢?”
孤帆哈哈一笑,心怀说不出的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