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固城城楼上,顾希夷一直看着远方星月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地平线的尽头里什么也再没有。这一刻,他心中的感伤无以言表。
楚瑶瑶陪在一侧,望着此刻仿佛完全变了个人陷入忧伤里无法自拔的顾希夷,她既觉得陌生,又觉得格外心疼。她看着这个平日顽童一般的男子,这时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站在这城楼上,这种沉默惹人心碎。
“臭……”本来想象平常一般称呼顾希夷的楚瑶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口的瞬间却发现没办法再像没事发生一样打趣眼前的人,顿了顿,压低声音叫了声,“顾大哥。”
顾希夷转身看着身旁一直陪伴了自己整个早晨的楚瑶瑶,明白她对自己的担心与好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什么时候我们古灵精怪的刁蛮丫头也变得这么温顺知礼了,不容易嘛。”
楚瑶瑶脸一红,刚要还口,却见顾希夷面色又转而凝重起来,目光突然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双眼,道:“傻丫头,答应我,无论到什么时候,你对我都不要变,你可以永远叫我臭小子,无论什么时候。”
楚瑶瑶茫然地应了一声,但当下的她并未能理解顾希夷那时话中之意,只是被他突然无端而来又极为认真的神情与异常沉重的语气吓住了。
而转首继续望向远方天际方向的顾希夷,没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另一边,颜如雪,姜术,休怀三人各怀心事,相视无言。
休怀望着顾希夷,到这一刻,他越发确定自己这个新朋友身上有着令人难解的谜团,他唯一无法确定的是顾希夷为之忧伤的那个原因,也就是他的真正身份。休怀之前没有想到,原来观星使星月与顾希夷是从小相识的幼时玩伴,而从谢忆离去之前特意叫过顾希夷单独相谈的情景,也可以看出谢忆是知道顾希夷身份并且早就认识他的。因为这一点,就更令休怀惊奇,顾希夷的身份也变得更加引人遐思了。事后休怀也曾经问过顾希夷谢忆同他讲了什么,顾希夷却反常地对作为朋友的他说了谎,由此休怀更加明确顾希夷并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再加上那股在鸿蒙学院外面一直不肯离去的不知来自何处的势力对顾希夷奇怪的重视与注意,休怀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也许,自己还可以利用这一点。
而颜如雪与姜术只是担心与顾希夷日益接近的楚瑶瑶,虽然顾希夷看上去不像什么心思深沉并且心肠歹毒之人,但这样一个身怀神性潜能的人绝不是什么普通人。而这几日,颜姜两人也发现了有一小撮人每天流连在学院外面,对顾希夷的日常之事哪怕是任何小事都格外关注。他们就是怕楚瑶瑶不知天高地厚卷进不该卷进的事情里去,惹祸上身,危及自身。
武当太极楼。
“原来那个小子真的得了师父真传,师父,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偏心!”从众师弟口中听闻顾希夷武道赛上离奇显露非凡武艺连败对手的武当大师兄虚子清,待师弟们从房间里离开后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声。满脸怒气的他此时哪里还有平时的武当第一弟子风范,只有胸中快要冲破而出的不甘与怨愤。对顾希夷代替自己出场出尽风头的嫉妒与不甘,对一直以来师父三宝真人及从掌门到师叔伯都对顾希夷偏心护佑却总是忽略自己这个武当大师兄的愤恨与怨忿。
虚子清带着满腔的怒火将自己房间中所有可以砸烂的东西都往地上砸去。门外,众武当弟子只听到大师兄的房间里不断响起的碎裂之音及咒骂之声,都没人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聚在一起议论。
“这次大师兄一定气炸了。不过,想不到平常我们瞧不起的顾希夷竟然那么厉害,只怕他的武功连大师兄都比不上。”
“是啊,难怪师叔伯他们一直都对顾希夷那么青睐有加,原来早就知道他只是深藏不露。你说会不会将来的武当掌门之位也会传给他?”
“我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房间里,器物落地的声音顿时更响了。间或还加进了剑刃削砍的声音。
“你们两个大嘴巴,是怕大师兄听不到弄不死你们是不是,还不赶紧走。”
而这些,都是顾希夷回到太极楼之前的情景。顾希夷回到太极楼的时候见到的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情形。
当顾希夷回到太极楼的时候,大师兄虚子清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看见他回来,立刻一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一上来就握住他的手,一副感激不已的神情,“师弟,你总算回来了。今天辛苦你了,要不是师弟,这一次师兄都不知道该如何对掌门及各位师叔伯交待。”
顾希夷看着满面殷勤的大师兄,疑惑道:“师兄你……不生我的气?”
“怎么这么说,你把师兄看成什么人了,你为武当争光,师兄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快,快,师兄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庆功宴,各位师兄弟都在等着你呢。”
“师兄不用这样,希夷身为武当弟子,为师门尽力是分内之事,岂敢言功呢。”顾希夷道。
“哎,师弟谦虚了。以前呢,是师兄走眼了,师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今天,师弟一定不能推辞,况且大家都在等着为师弟庆功呢,今天这个庆功宴也算平日各位师兄弟对师弟态度或者言辞有得罪之处的赔礼。师弟就不要推辞了,再推辞师兄弟们可都要觉得师弟是心里介怀不肯原谅大家了。”虚子清一边拉着顾希夷入门,口中尽是令顾希夷即使想推却也无法推却之辞。
太极楼院堂之中,宴席已经摆上,只是每个武当弟子在看见大师兄虚子清拉着顾希夷进门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都显得很不自然。顾希夷当然不会看不见,他也不是没意识到大师兄虚子清的一反常态,可现下他也不好拂逆大师兄的“一番好意”。
宴席之间,虚子清一杯接一杯地给顾希夷敬酒,说是今天高兴,已经跟静虚师叔请示并向学院报备过了,可以破例不需守学院的禁酒令,今晚大家都要给武当的第一功臣希夷师弟敬酒。
顾希夷接过一杯又一杯的酒时,看见一些师兄弟不敢正视自己的目光的时候,已经明白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但他根本推辞不了身为大师兄的虚子清的殷勤善意,只能一杯接一杯喝下杯中的酒。
当他只剩最后一丝清醒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看见虚子清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与目光中逼人的阴冷。之后的事情,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虚子清冷静下来决心对抢了自己风头与大师兄地位的他进行报复之前,接到门口守卫弟子递进来的一份帖子,看过帖子之后就从那种几近癫狂的状态回复成好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的样子,只是交待门中的师弟将自己的房间清扫干净。然后虚子清就离开了太极楼,似乎是要去见什么人。而从外面返回太极楼之后,就一改之前态度,竟然发动门中所有师兄弟要为顾希夷庆功。
顾希夷只知道,当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学院考验区的机关阵中。他苦笑了一下,明白躲不掉的始终还是躲不掉。自己一直逃避那个身份,不就正是因为对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性深恶痛绝吗?可如今,即便离开那个环境,也一样逃不开这如影随形的人世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