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暴岭一线,三军聚齐。
豪天颂站在山岭高处,山下是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上阵杀敌的豪家军,而正前方,冰原之上,冰桑长弓蛮军阵前的长毛犼依旧日日吼声震天,但豪天颂却已看出,这几日以来,当长夹道那边却离海师愈近,冰桑长弓的攻击次数也日益锐减,并且军阵也有所变化。从昨日似乎蛮军战阵就开始秘密调整,到现在已然摆出前军变后军的态势。看来,离他们撤退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二弟豪天纵曾问他,那为何不趁势追击呢?豪天颂言道,冰桑长弓蛮军战力强悍,且兵不畏死,再加上威震鸿蒙足令敌人不战自怯的长毛犼兽,硬碰硬并不是最佳选择。而且,对方这么多日以来日日佯攻,却离大军一至,非但不趁机左右夹击,反而选择在这个绝佳的战机大军撤退,显然一定有着别的更重要的打算。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就让敌人以为自己这一方已经中计上当,相信他们真的撤退了。然后待他们撤退,再派人悄悄跟着他们,看这其中究竟暗藏着别的什么玄机,找出他们真正的目的。如果可能,最好能将躲在背后的那只黑手也彻底揪出来。
更何况,却离国战船已经在长夹道靠岸,正虎视眈眈,紧着雪暴岭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们轻举妄动,分兵追击撤退的冰桑长弓蛮军,说不定就正中敌人下怀。此时的情况,只能是敌不动我不动。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这面临种以一敌二身处劣势的情形下应该选择也只能选择的最佳保险策略。这也是多年以来,豪天颂对于一直渴望的对手长久地深入研究与了解所作出的应对战略。
只是,豪天颂没有想到的是,他太过在意自己一直以来视为唯一对手的苏青,却忽略了现在尚默默无名,还是毛头小子初生牛犊的霍霆。而战场上,对敌人的轻视往往就会带来致命的失败。
而就在雪暴岭三军对立战事逼近的紧张气氛中,远在原固王城的顾希夷一行已经离开学院,开始踏上他们游历鸿蒙的实践之旅。出了王城的他们,在休怀逆向环游大陆,以大炎,大尤,大云,却离,去周,大商,大禹,最后到达枳子城步骤顺序的提议得到全数通过之后,也一步一步朝大炎边境雪暴岭战场方向而来。
而在他们身后,有一双目光一直悄悄地注视着他们。原固城楼上,楚忆南望着出城远去的顾希夷一行人,对身边等待着自己命令的家将吩咐道:“你带上一队人,跟着他们,将他们途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他们每一步的行程都用加急驿马回报我。其他人我不在乎,那个姓楚的巫山派的女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许让她受到一丝丝伤害。”
“是,爵爷。”家将应声而去,楚忆南站在城楼上,秋时将近,风吹在脸上已渐有凉意,而楚忆南此时的心境比这枯雨之季的天气还要幽凉。也许错过了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生命里唯一的亲人了。尽管这个亲人却连他的存在都根本不知道。
转过身,眺望着相反方向的那片天空,楚忆南的眼中布满落寞,或许尽自己这一生,也再回不到那个总是在午夜梦回日夜思念的家园了。
忆南。不就是因为那无法割断,铭刻在血液中的思念,与那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疚,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才在离开那个地方之后,便将自己的名字改作这两个字的吗?而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了,他犯下的错与没能弥补的愧疚,只有自己替他偿还了。
楚忆南想,这也许是,这辈子自己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父亲一辈子都想回到那个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地方,可是,背负着罪人之名被赶出来的他直到死的那一天,也终究没能实现这个心愿。接过镇北爵爵位之后,楚忆南一直想不到,自己能以怎样的方式帮父亲了却他毕生的遗憾与负疚。直到不久之前,在鸿蒙学院演武场上,当他看到那个叫做楚瑶瑶的女孩子时,第一眼他便知道,父亲等待一生的人终于出现了。
楚瑶瑶。原来那个女子即使曾经如何怨恨,终究还是原谅了父亲。她终究是愿意让她的女儿姓楚,父亲如果在天有灵,应该老怀安慰了吧。而他楚忆南,在父亲离去之后,原本以为在这个世间自己只是孤身一人了,没想到,也许苍天眷顾,让他又多了一个同父异母血脉相连的妹妹。
只是,如今他身负大炎镇北爵之位,军职在身,再加上如今王城动乱未平,不能擅离。现在,他也终于理解了过父亲曾今所做的一切,过去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谅解的那些事情,如今却游刃有余。想想,楚忆南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自嘲。
曾经的楚忆南,是如何的意气风发,不肯同俗。楚忆南三个字,便是桀骜不驯,清高孤绝的代名词。大炎有谁不知道,镇北爵楚家的少爵爷,就连老爵爷楚行烈都无可奈何的混世魔王。为了磨一磨他跳脱飞扬的性子,老爵爷楚行烈请示大炎王后,将他安插入军中,却不想他胆大包天,目空一切,不但无视军中律例,屡次违犯军令,而且对上峰之命也置若罔闻,常常抗命不遵,甚至在军中交朋结友,寻欢作乐,把个军营弄得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但因为他是楚少爵爷,军中亦无人敢动。后来老爵爷无奈,只好又将他安排到朝中任职。不想楚忆南又是三日一小祸五日一大祸,不顾人情世故,当面顶撞上司,揭上司之短,短短几天就把几乎整个朝堂的重臣都得罪了一遍。甚至,就连大炎王召见,亦敢以酒醉而推辞不赴。若非楚家一直对大炎王室忠心耿耿且有功,早就不知道被斩首多少回了。
无法之下,老爵爷只好放任楚忆南,任由他天高海阔,随性而为。他不想做官就由着他回家,也从来不问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些事情背后的真正想法。因为,父子之间,楚行烈又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更明白,儿子楚忆南做的这些事,不过是不肯原谅他而对他的惩罚。而且,其实内心深处,他也并不愿意让儿子去做那些连自己本意都不愿做的事情。
就像楚行烈书房中挂着的那块匾额上的自警一样,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田园将芜兮,胡不归?所以,楚行烈只是在临终前将儿子楚忆南叫到身边,对他说了说一句,纵使你再不愿意,将来依附我楚家的这些人,他们活成什么样,他们未来的命运,今后都决定在你一人手上了。至于最后你如何选择,那是你的人生,我不能替你决定,也不会再替你决定了。
“老爷子,不愧是我楚忆南的老爹,我楚忆南再跳,终究还是跳不出您老的手心。您就在天上好好看着,儿子楚忆南绝不会给您丢脸,给楚家丢脸的。等时机到了,我一定会把妹妹带回来,让她认祖归宗。”楚忆南仰头对着头顶枯雨季来临灰暗的天穹道。
而此时,远在无霜国的那片叫做落星湖的湖边,一个男人也正抱着同样的思念与等待,日复一日地等在湖畔,长久地守望与无望的等待,已经令他原本年轻俊美的容颜迅速衰老,一头青丝也尽成斑白。
但他依然坚持地等着,等着那个他并不知道已然永远不可能再回返的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