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城,雪庐门外。
依旧一身白衣的白华亭与同样一身蓝衣的洛沈星看着远去五人的背影,面色微沉,在目睹刚才食庄中一幕后,作为鸿蒙隐卫的两人当然看出方才出手之人一击之中所蕴藏的那股黑暗力量。这种力量,与当今大陆上鸿蒙各派的真气元力都完全不同。
“难道那个人就是……”洛沈星惊疑地望了一眼白华亭。
“是的,他就是妖族的少主。”白华亭道。
“难怪身怀蚩龙妖力。以他现在的力量,我们或还可与之一战。若等到创世主所言的那个时刻,恐怕即便我们联手,也无法再阻止他了。”洛沈星担忧道。
“你忘了,我们是不能插手干涉凡人气运的,而且命运不是已经作出了安排吗?”白华亭远远地看着长街尽头的五人,面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怜悯。
“你是说少昊族的那位最后的帝子?”洛沈星也看了看消失在长街之尾五人中的顾希夷,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亦变得微微感伤,却又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做,终叹了一声。
“你们两个人真好笑,明明就是袖手旁观,却又要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模样。”从后面走上来的叶惊鸿一脸嘲讽不屑道。
洛沈星一如既往想反驳什么,可张了张口,却又发现自己找不出任何话语能够反驳叶惊鸿这一次的讽刺,张开的双唇终究又紧紧闭合,年轻双眼中一向灼灼夺目的光彩亦瞬间黯淡下来。
“沈星,你不要责怪自己,这不是我们的错。”白华亭当然看得出一提到那件事好友眼中的自责与内疚。
“不是吗?”洛沈星像是在对白华亭说,又像是在问自己。
“是啊,不是吗?那时候,若不是我们选择袖手旁观,就算不能救下所有人,但少昊一族又岂会人丁凋零到如今地步。”叶惊鸿说到这件事,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却依然咬牙切齿,满眼恨意。而白华亭与洛沈星都心知,他不只是恨他们,更恨自己当初做出的选择。作为少昊一族百鸟之国鸿鸟氏一支的叶惊鸿,彼时刚入隐卫不久,还不是现在这样玩世不恭的模样,就是因为那件事中因为遵守创世主所下严令对自己同族惨剧的袖手旁观,让他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原来,你们这些隐卫就是这样做事的。”三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三人豁然转身,看向身后所立之人。
“你醒了?”看着身后不知何时悄然而立,面色仍然无比憔悴苍白阴郁的鲛人,白华亭洛沈星叶惊鸿三人均是一惊,还是白华亭先开口道。
“没想到操纵驾驭那些怨灵,竟然需要消耗这么多灵力,我只是有点累。趁我还没有再次昏睡过去之前,你们可以带我去见你们的创世主吗?”鲛人男子道。
“你灵力和精魂都消耗过度,恐怕不只是因为驾驭怨灵所化的海魂兽吧?”白华亭看了一眼鲛人男子腰间所携的那个偶人,意有所指道。
“这与你们无关。”鲛人男子冷冷道。
“好,我们在这里还有点事情,等此间事了,我们会先带你去一处地方,验证你对鸿蒙没有威胁之后,自然会带你去见创世主的。”白华亭道。
“随便你们怎么验证,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兴趣。不过,刚才那个人,我倒是有些兴趣。”鲛人男子道。
“你们身上的气息相近,也难怪你对他有兴趣。他能遇到你,也算是命中注定。若你愿意,不如去和他谈谈。”白华亭所言出乎洛沈星与叶惊鸿二人意料,两人面上均露出惊异,不知一向沉稳的白华亭为何忽然如此。
“我们在客栈等你。”
“你这是做什么?你就不怕……”鲛人男子远去后,叶惊鸿抢先道。
“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不会离开的。”白华亭又恢复淡淡的神情,道。
“那你为什么让他去找妖族的少主,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叶惊鸿困惑道。
“我只是让妖族少主休怀提前看到自己将来的结局,也许,这会对他将来某个重要的选择起到影响也说不定。就算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也可以让该来的早点到来。这样,一切也可以快些重新开始,又有什么不好呢?”白华亭道。
“这是创世主的意思?”叶惊鸿望着白华亭,目光里充满了对眼前自己所见这个已然认识多年好友的吃惊和陌生,像是看着一个自己从来不认识的人。
“创世主并不需要什么都知道。”
“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洛沈星却并不像叶惊鸿那样吃惊,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叶惊鸿那样的身世,所以从未对白华亭有任何偏见,也从未像叶惊鸿那样觉得好友白华亭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活死人。
“我想妖族少主刚刚从雪庐老板那里得知私奴场这种地狱般的存在,一定会去拯救他的同胞。而再接下来,这座雪地城也许会有一场风暴将要刮起了。”
白华亭的预料没错,当休怀亲眼见到私奴场中那些被关在牢笼中的同胞的惨象时,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犹如炼狱般的一幕一幕又卷土重来,那些被深藏与压抑在心底的愤怒与仇恨瞬间彻底爆发。
私奴场牢笼中原本如若鸡犬一般被豢养待宰已然对自己注定的命运绝望的各族蛮人在见到休怀的那一刻,仿佛第一次看到了希望,重新燃起了对生的渴望。而私奴场中,第一次鱼肉与刀俎的命运置换,人类监工成了被屠杀的对象。
顾希夷看着眼前如置身地狱一般的景象时,第一次真切而又深刻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但是无论是作为少昊帝子的他,还是身边同为人族的楚瑶瑶,颜如雪,姜术,在面对这样疯狂而残酷的时刻之时,都是无能为力的。
甚至,他们都没有阻止那些终于获得自由的蛮族人对私奴场那些恶奴监工的血腥的,报复的屠杀。因为,虽然他们不愿意承认,但他们都早就清楚,这个世间的规则其实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他们既不能阻止这场暴动,亦没有权利和立场阻止那些蛮族奴隶的仇恨。然而,自由终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私奴场的这场暴动迅速震动了雪地城的官方,而本就坚决不容蛮族敢于任何反抗的官方亦立即反应,调集军队迅速以更血腥的方式镇压了这场本不应该发生的奴隶暴动。而在这场镇压中,顾希夷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做出了阻拦好友休怀,袖手旁观人类军队暴行的选择。
很多年后,他想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与挚友就已经站在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的两面,并且渐行渐远。而直至暮年,他都依然记得,那一日,休怀失望地看向自己的目光,和他问自己的那句话。
天下生灵,岂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