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九道山庄之时从朱天纵的口中也听到过关于血鹦鹉的传说,可熊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能真的亲眼见到这只血鹦鹉。
卜鹰也目瞪口呆,他纵横江湖多年,见过的离奇之事不说多不甚数,至少也不能算少了。但一只活生生会说话的鹦鹉他却从未见过。
如果只是鹦鹉学舌,那没有什么稀奇。可是,眼前的这只血鹦鹉,是真的会说人话。
而现在,它在等待着他们的愿望。
──血鹦鹉每隔七年就降临人间一次,每次都带来三个愿望。
──只要你是第一个看见它的人,你就能够得到那三个愿望。
──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够实现。
对于世间其他人来说遇上这样天降的好事,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但卜鹰却没有。相反,他的眼睛里只有深重的担忧。
因为他知道,血鹦鹉的愿望带来的永远不会是真的幸运。
如果传说已经被自己亲眼见证是真的,每隔七年血鹦鹉的确会降临人间一次,每一次都带给人间三个愿望。
得到那三个愿望却不一定就是幸运。
十四年前,太平王府的总管郭繁得到了血鹦鹉的三个愿望。结果郭繁夫妇双亡,独子郭兰人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最终还是死在了棺材里面。
七年前,同样一起见到血鹦鹉出现的铁恨王风也在太平安乐富贵王府事件之后同时失踪,至今生死不明。
铁恨是谁?他就是六扇门四大名捕中的“铁手无情”,这个人嫉恶如仇,一生最恨乱臣贼子盗匪小人,自入六扇门之后,被他侦破的巨案奇案已不知有多少。
王风又是谁?王风本名王重生,铁胆剑客之名名满天下,手中一柄利剑从来只杀该杀之人,杀人之后分文不取空手而去,即使他救了别人也从不希望别人来报他的恩。在单人一剑杀尽独霸海上横行肆掠恶贯满盈无人敢犯的海龙王一家上下数十口人之后,迫不得已改名王风,躲避追捕。他的一柄剑江湖中能够击败他的人也可以说不太多了。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在太平安乐富贵王府一案见到血鹦鹉现世之后,离奇消失于江湖之中。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没有过一丝音讯。
而现在,那只血鹦鹉却又再次出现了,现在看到它的是卜鹰和熊。
他们也有了三个愿望。
可是,这愿望带来的,真的会是幸运,还是更可怕的灾祸?
“我想知道我是谁。”熊开口了。卜鹰看了熊一眼,他也知道熊一定会问这个问题的。
血鹦鹉的眼睛里再一次出现了那种邪恶而诡异的讥诮。这一次还泛起了一种青绿色的光芒。
不,那更像是碧绿色的泪光。
悲哀的眼神,晶莹的眼泪。
泪光闪动,眼睛却并没有变化,一眨也不眨。
瞳孔也一动不动,仿佛已凝结。
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浓烈的,悲哀的气息。
卜鹰和熊都同时情不自禁地陷进这悲哀的气息里去。
然后,他们好像看到了一些幻影,画面一样的幻影出现在这乱坟堆上的空间之中。
影影憧憧的,碧绿色的鬼火之间,卜鹰和熊看到的是一张男人的脸。
这个男人看上去和天底下千千万万别的男人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他手里那一柄形状怪异的武器。泛着清冷的寒光。
说是剑,又不像剑。
它的形状更像是钩,可是它又不是一般的那种钩。
卜鹰的眉头微皱,他见过各式各样的江湖人,也见过各式各样的兵刃武器,但这一种他没有见过。虽然没有见过,他却听过。
这柄钩,几乎可以说是这个天下间最为可怕的几件兵器之一。
因为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腕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
如果它钩住你的咽喉,你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
然而曾经有过一个人,他用这样的武器,是为了不愿跟自己所爱的人离别。
因为,离别,本就是为了相聚。
卜鹰当然已经能想到,幻影中的男人是谁。
血鹦鹉的意思是熊就是那个人吗?
然而当卜鹰还在思索的时候,画面又变了。
满山红叶的夕阳中,站着两个正在殊死对决的人。
熊的口中发出低低的一声惊愕。只一眼他已经能认出画面里其中那个如标枪般笔挺的黑衣剑客手里的剑,漆黑的剑鞘上,镶着十三粒晶莹的明珠。
这柄剑虽然不是什么天下有名的利器,可是却正是熊遗失在与霹雳堂那一战里的那柄剑。也就是师傅逍遥子交给自己的那把剑。
那个剑鞘还是被自己丢在那个神秘的山谷里的。
画面中的两个人在沉寂很久之后终于动手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们拔剑的动作,他们的剑忽然间就已经闪电般击出。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肉体的重量竟似已完全消失,变得像是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动。
因为他们已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剑光流动,枫叶碎了如血雨收落下来。
可是他们看不见。在他们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连他们的肉体已不存在。
天地间惟一存在的,只有对方的剑。
坚实的枫树,被他们的剑锋轻轻一划,就断成了两截。
因为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这棵树。
茂密的枫林,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片平地,他们的剑要到哪里,就到哪里。
世上已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他们的剑锋。
枫树一棵棵倒下,满天血雨缤纷。流动不息的剑光,却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变得沉重而笨拙。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剑光忽然消失,剑式忽然停顿。
黑衣剑客盯着自己手里的剑锋,眼睛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仿佛有寒冰在凝结。他的剑虽然仍在手里,可是所有的变化都已到了穷尽。他已使出了他的第十四剑。
现在他的剑已经死了。而对手的剑尖,正对着他的剑尖。
他的剑若是条毒蛇,对手的剑就是根钉子,已钉在这条毒蛇的七寸上,将这条毒蛇活活的钉死。
这一战本来已该结束。
可是就在这时候,本来已经被钉死了的剑,忽然又起了种奇异的震动。
满天飞舞的落叶,忽然全都散了,本来在动的,忽然全都静止。
绝对静止。
除了这柄不停震动的剑之外,天地间已没有别的生机。
对手的脸上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剑虽然还在手里,却已经变成了死的。
当对方手里这柄剑开始有了生命时,他的剑就已死了,已无法再有任何变化,因为所有的变化都已在对方这一剑的控制中。
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被这一剑夺去。
现在这一剑已随时都可以刺穿他的胸膛和咽喉,世上绝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
因为这一剑就是“死”。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拦阻?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出来。
黑衣剑客的眼睛里,忽然也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甚至远比他的对手更恐惧。
然后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事。他忽然回转了剑锋,割断了他自己的咽喉。
卜鹰和熊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额头,手心,背上,都情不自禁沁出了冷汗。这种发自心底的冷,甚至比这阴森幽冷的寒夜更加令人心寒。
熊感觉到自己的手隐隐在颤抖,他甚至有一种奇怪而恐惧的感觉,他觉得那个回剑杀死自己的人和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关系。
血鹦鹉阴森的声音突然间又响起在这夜里。
“你们明白他为什么要死吗?”
熊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还在颤抖的右手。
卜鹰却黯然道,“我明白,他实在非死不可。”
血鹦鹉看着他,“你已想通了?”
“每个人都难免会遇见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也无法了解的事。这世上本就有一种人力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存在。”
熊突然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毁了自己。”
卜鹰道,“他想毁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一剑。因为他忽然发现,那一剑所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他绝不能让这样的剑法留传世上,他不愿做武学中的罪人。”
卜鹰的神情变得非常沉重,悲伤。
“因为这一剑的变化和力量,已经绝对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就好像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养的蛇,竟是条毒龙!虽然附在他身上,却完全不听他指挥,他甚至连甩都甩不脱,只有等着这条毒龙把他的骨血吸尽为止。”
熊的眼睛里也已露出了恐惧之色。
“所以他只有自己先毁了自己。”
卜鹰黯然道,“因为他的生命骨肉,都已经和这条毒龙融为一体,因为这条毒龙本来就是他这个人的精粹,所以他要消灭这条毒龙,就一定要先把自己毁灭。”
熊和卜鹰都已经想到了他们在哪里见过这种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