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昌老街的尽头,人烟渐渐稀少,街道两旁零落着几家没什么生意的铺子,更多的是空无一人等待出租的空铺。
唯一常年开门的就是最边缘的一家铁匠铺子,也正是唐谦一行人的目的地。
“这就是你说的铁器铺?”唐谦指着面前这家毫无生气的店铺,疑惑道。
“咳咳,我也只是卖茶的时候顺路打听到的,哪里知道这么破旧。”杨华尴尬道。
唐谦看着眼前这家店铺,实在生不出一点进去的欲望。
店铺占地很小,差不多只是街上其他店面的一半。木质大门上一条又一条裂纹看得人触目惊心,油漆更是掉得一点不剩。整个店铺都破旧不堪,只剩下大门上方那块早已不见字迹的牌匾似乎还诉说着这家店的历史荣光。
如果不是店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打铁声,唐谦甚至不会认为这家店还在营业着。
“唉,反正都到了,就进去看看。”唐谦叹了口气,怀抱着刚买来的小狗,走进了店铺。
走进门,就发现店铺确实很小,唐谦一行人总共只有五个人,但即便如此在店铺里还能感觉些许的拥挤。
但出乎唐谦意料的是,店铺里十分的干净,各式各样的工具和样品被整理的非常有条理,地上没有一点铁屑,完全不像是一家铁匠铺子。周遭的墙壁上挂着很多成品供人选择,小到菜刀农具,大到佩刀佩剑一应俱全,只是出于律法的原因,大多都是尚未开锋的铁器。
大明尚武,对百姓携带兵刃没有太大的限制。只要不在城镇里面违反律法,就算是重枪大刀都可以带进城市,只要用裹布裹住刀刃即可。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赵凯可以背一杆长枪进入县城的原因。即便是伍召云,他的长枪也几乎不曾离过身,要么放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要么直接用布裹住背在身后。
可以说,除了弩箭和一些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之外,其他的兵刃都允许被随身携带。这也是为什么经常会有人一言不合就怒上演舞台刀剑相向的原因。签下生死簿,演武台上一决生死,一直都是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至于演武台上不幸死去的人们,则不会被人们关注,泱泱中华,猛士百出,既然签了生死簿那就是无惧生死,即便是死了,也绝不能有任何怨言。因此,演武台经常会成为仇家之间一战结恩仇的地方。
可惜的是,唐谦扫视一圈压根没有发现有斧子存在,战斧没有就算了,竟然连普通的劈柴斧都没有。
“咳咳,你们想看什么?”一个老汉从内屋出来,对他们说道。
老汉个子本就不高,腰背还有些弯曲,于是显得异常的矮。穿一身破旧的满是补丁的无袖衣裳,衣服上面还有着点点小洞,应该是打铁时被火花溅到的。膀子上健硕的肌肉本是铁匠优秀的标志,只是在他那满是皱纹的脸还有那头顶稀疏白发的映衬下,再强壮的身材都有着一股外强中干的味道。
“老伯,你这里还有战斧卖吗?”杨华谦逊地问道。
老汉又是咳嗽两声,说道:“战斧种类太多,你要哪一种?”
唐谦连忙从包袱里取出贴身携带的锈斧,说道:“就是这种样子的。”
“小儿耍我!”老汉一瞪眼就发起火来,“这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柴斧,难道又是轩器铺指示你们来为难老汉的不成!”
“不是不是!我是说和这个大小差不多的战斧。”唐谦连连辩解。
“轩器?”杨华一愣,奇怪道:“我刚刚经过老街时发现有家店铺就叫做轩器,只是店铺还没有开门,所以没有在意,老伯说的是这家吗?”
“哼!不是他们还有谁?一家卖铁器搞得和大酒楼一样,每天日到午时才开门,不知道老百姓一大早就要农事吗?”老汉提到轩器铺就异常气愤,舒缓了一会儿,对唐谦道:“和小柴斧一样大小的战斧不多见,一般都是特制的,这样的斧子没有好的材料和足够长的时间是做不出来的。我看你还是去那家店铺买个普通的柴斧凑合凑合吧。”
“老伯提到这个轩器就暴跳如雷,莫非是与它有些恩怨?”杨华好奇道。
老汉瞅瞅好奇宝宝一样的杨华,长叹一口气,道:“反正左右没什么生意,跟你们几个娃娃说说也没什么。你们别看,老汉这家铺子小,但老汉家里六代都是这里的铁匠,每一个都顶级的好铁匠。以前,这里的百姓们说要买些铁器,都是找老汉预定。老汉的店虽小,但手艺在整个县城里都有响当当的名头。”
老汉顿了一下,落寞道:“直到后来,县里来了一家新铁器铺子,他家不打铁,只是卖铁器。但是人家是大掌柜,和多个地方的铁匠签了合同,把他们的铁器收到一起卖。他家的铁器品种十全,虽然成色不太好,但是价格便宜,所以慢慢的老百姓都去买他家的铁器了。老汉这里的生意一落千丈,有个好几年,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如果不是老汉的手艺还行,时不时有些武人来找我打铁,老汉早就饿死了。”
杨铁林听了,从墙上随手取下一把刀,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点头赞道:“成色确实不错,虽然比不上一些锻造大家,但也是极好的兵刃了。这样成色的刀,即便是军队里也是不多见的。只是,这把刀上面已经有了些许锈迹,想必挂在这个墙上有些年头了。”
“何止是这把刀,墙上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挂了好些年了。”老汉接过刀,叹了口气,把到再次挂到了墙上。
“既然知道那个铺子成色不好,为什么百姓们还去买?你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去那里买?”丁克疑惑道,在他印象里,肯定是挑成色好的买。
“他们成色虽然不好,但是他们人多,每个铁器用的材料都是下等,花的时间都少,所以成本低呀,所以价格便宜啊。老汉虽然自信手艺好些,但材料从来不省,时间从来不赶,就算再便宜也要挣些手工费,价钱自然就贵了。再说,对于老百姓来讲,铁器能用就行,何必在乎成色?自然选便宜一些的,小娃子,你也一样,就算老汉给你重新打一个小斧也不见得就比轩器铺的好上太多,所以你还不如直接去他家买,便宜些总归是好的。”老汉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唐谦点点头,他比任何都理解这种价格优势对老百姓的威力,那个轩器铺无非就是薄利多销,来垄断市场罢了,更何况他们卖的铁器粗制滥造,很可能赚的比眼前这个老汉还多呢。说到底,产业垄断得利只会是那些个无良的商家,而受伤的却是身怀手艺的个体户和愚昧的普通老百姓罢了。
剥削和被剥削,是任何世界都无法避免的根本法则。
唐谦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那个劳什子的轩器铺,反正他也没有真正打算换一个斧子,毕竟自己手里的这个用的很顺手。
他对老汉说道:“不知道老伯可不可以替我把这把小斧重新打造一下,您也看见了斧子太锈不能用的。不需要多好的材料,把它修补一下就行。”
“老汉都说了让你去买一把,你可不要因为同情老夫就给我个活,哼,我们匠人虽然地位不高却也能自给自足,用不着同情!”老汉双眼一瞪,生气道。
“老伯这是哪里的话,小子我才没有同情您,只是恰巧我勉强算的上一个有钱人,既然有钱当然要成色更好的,嘿,老伯你不说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吗,难道是自吹自擂不成?”唐谦笑道。
“哼,说别的不谈,单说打铁,老汉可不怕谁!既然…既然你要成色更好的,你就把斧子留在这里,三天后来取,到时候老汉一定给你个最好的劈柴斧!”
“好!咱们一言为定,对了,老伯你可别省着材料不用,这位公子看见没,他是真正的有钱人,再贵重的材料都付得起钱。”唐谦拍拍杨华的肩膀,笑着说道。
“嗷!”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主人的开心,唐谦怀里的小狗扬起脖子轻嚎了一声,嚎声像极了一只小狼崽。
………………………
京城南边坐落着一座小山,虽说是小山,但也非常高大。京城四周有着许多的小山,是达官贵人最喜欢出游的地点,但那些山和城南的这座相比,也只能算作一个小丘。
虽然远远比不上五岳高大,虽然远远不及三山雄伟,但论名气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鼎鼎大名的书院就在后山。
“老师,你叫我来有何事吩咐?”一个身材高大,面目俊秀的书生执弟子礼。
“南方有异犬出世,老神棍说这犬与你小师弟有缘,你去把它带回来,刚好当做为师给你小师弟的拜师礼。”
“老师,不妨让大师兄前去,最近刚好到了考教师弟们的时辰,大师兄为人谦逊,定镇不住他们。”书生神情认真严肃。
“无妨,过刚而易折,给你师弟们轻松一下也是好的。”老头子摆摆手。
“弟子领命!”虽然心中不赞同,但既然老师吩咐了就要照做,老师是不会错的。
书生行礼完毕,随即快步离开,他不打算耽误时间,师命最好早些完成是好。
老头懒散的坐在椅子上,安心地享受弟子的按摩。
这个弟子一袭青衫,腰间别着一卷书,面目温和,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他正是书生口中的大师兄。
“老师一向不喜李先生的卦算,为何还要让仲路走这一遭?”声音温和。
“仲路伉直鲁莽,好勇力,虽有万夫不当之力,然性子太直,过刚易折说的不是他的师弟们,而是他呀!”老头捋了捋稀少的胡须,叹道。
“看来仲路这一去,能有所开悟?”
“开不开悟还要看他自己,况且百年之约就在眼前,我却连将收的弟子是谁都不知道,岂不让人恼恨?”
“老师说笑了,您学究天人,岂有您不知道的事情。”大师兄温和地笑道。
老头举起手就要拍打大师兄,奈何自己坐在椅子上够不到,瞪眼就要发火。
大师兄笑了一下,走到老头面前,膝盖弯曲,低下脑袋。
老头如愿地拍到了大师兄的头,欣慰地又捋了捋胡子,神情欢快。
他叹道:“你呀,天性好学,资质超人,奈何性子最谦逊的你却也是最固执的,说了多少遍,老师我也不过是个无知的人而已!”
大师兄温柔地笑笑,不再反驳。
“罢了罢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改,继续捶背吧!”
“是。”大师兄起身,再次替老头按摩起来。
老头舒适地哼哼唧唧,突然感叹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