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谷之变次日,去周与大商默契的都没有派人来这里收拾烂摊子,疲于防卫的大商有情可原,而占据优势的去周同样置之不理却不知是何原因,前一日还是两军关注焦点的瞎子眼儿如今像是彻底成了被遗忘的失落之地。
风波之后的瞎子眼儿,毫无生气,商留走在谷中,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用长袖轻掩口鼻的他仔细的打量着谷内的一切,生怕漏过任何细节,不时蹙眉思考。半个时辰后来到谷中心的商留半蹲着捻起一撮黄土,放在鼻子上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干脆用舌尖舔了一下,眼中疑惑被一股狂喜所替代。
“终于成了啊。”弹掉手中尘土的商留面露疯狂之色,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突兀的一连串剧咳让他羊脂白玉般的脸上变得更加苍白。
盏茶功夫后,冷静下来的商留慢慢掩去情绪,想到季节托他办的事情,开始在茫茫尸体中寻找大商南征先锋洛平的尸首,但一个时辰在谷中心范围内的搜索却没有任何收获,对此阵颇有信心的商留坚信不会有活口留下,“难道是被风卷到其他地方了?”他心中想着,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在一丈外的地上竟然有轻微拖拽和脚步的痕迹,相比暴风过后其他地方的“有迹可循”,这个地方地面的痕迹却是杂乱无章,循着这些可疑的痕迹,他一路寻到另一个谷口,看到一片明显有人躺过的草丛,从杂草倒伏的形貌可以判断,这最多是几个时辰前发生的。“怎么可能?”商留想着有些惊疑不定,“难道,洛平还活着?”
白丁背着大黑锅和张老四的尸首往北又整整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一片密林中歇脚,因为天气燥热,看着已经开始有腐烂迹象的尸体,白丁决定在这里把张老四下土安葬,之所以一直要走到这里,白丁只是希望让张老四下葬的地方离他老家近一些,之前听张老四说过,他的老家在瞎子眼儿北面四十里外的一个村子,白丁不知道具体村子在哪,只能约摸着往北走了三十多里地,如果不是打小有一身蛮力和远超常人的体力,白丁怕是早就无法坚持,虽然心有愧疚,但他能做得就只有这么多了。
白丁在林子里用去周军伍统一配发的制式短刀砍下一段粗枝,然后削成木锨,选了一个稍微有些开阔的地界开始给张老四挖葬坑,幸好盛夏多雨林子里的地面松软,但给张老四下完葬也耗尽了白丁仅存的气力。随意吃了几个野果果腹,稍稍恢复些的白丁恭敬的在张老四简陋的木头碑前磕了三个响头,心中念叨着:四哥,你先委屈在这里,等我下次回来一定给你找个风水宝地,在那头有啥缺的就给我托梦,我烧给你,你放心走吧……
葬完张老四后有些茫然的白丁继续往北无目的得跋涉,他只想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直到一条穿林而过的小河拦住了去路,行尸走肉一般的白丁干脆蹲在河边洗了一把脸,这几日风餐露宿的凄惨模样映在河面让他感到有些陌生,略微有些洁癖的他仔仔细细洗净了脸上的污垢,理了理杂乱的头发,露出微垂的浓眉,原本尚算清秀的脸上平添了一股憨气。洗漱完涉水渡河的白丁惊喜的发现河里的鱼竟然又肥又大,让吃了几天野果子嘴里早就淡出鸟的他兴奋不已,从未捉过鱼的他在浅滩上被鱼掀翻几次后,终于用短刀插到一条大青鲤,虽然差点被垂死的大青鲤拍肿脸,但终究有所收获。过河后白丁干脆把身上的衣服彻底洗净挂在河边的树上,自己则光着身子驾轻就熟的处理那条刚抓的大肥鱼,自十七岁入伍至今已有五年余,一直是火头兵的他自然对各种吃食十分熟稔,用刀将鱼一分为二,鱼头准备用大黑锅炖成鱼汤,剩下的鱼身准备用树枝串起来做烤鱼,幸好之前他事先把随身携带的味料和火折子放到大黑锅中渡河,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终于吃饱喝足的白丁看着将黑的天,打算找个稍舒服些的地方好好休息,也好考虑一下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背上大黑锅把晾干的兵服反穿的他重新上路。
白丁不再继续往北,而是沿着那条小河往下游而去,以期能在天黑前碰到村庄落脚。眼看太阳就要落山,白丁依然没有看到人家,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扎进密林里准备跟之前一样在挂在大树上的大黑锅里凑合一晚,就在他即将找棵大树结绳挂锅的时候蓦然见到林子不远处隐约有条大道,只是上面野草漫盖像是荒废多年了。
大道只有一个方向还隐约可见,另一头没入密林不知踪迹,白丁见天色不早,本想明日再一探究竟,但不知为何心下总有些不明所以的焦虑,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路那头吸引着他。沿着长满灌木杂草时隐时现的路,白丁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隐约见到远处“路”边显出一栋建筑的轮廓,心想总算求仁得仁,或许今晚可以睡个安生觉了,待走到那栋建筑近前时天色已行将黑透,白丁索性决定在此留宿。
白丁用火折子点燃一支简易的火把,透过微弱的火光,眼前的建筑有些模糊,但可以看出此地已经久无人迹,破败不堪的两层木制矮楼上爬满了藤曼,一扇大门倒在一楼厅堂里,黑黝黝的看不真切里面的光景。白丁咽了一口唾沫,壮了壮胆迈步走了进去,一楼屋内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空荡而寂静,除了几张破烂桌凳再无其他。白丁擎着快要燃尽的火把踩着嘎吱作响像是随时就会断裂的木梯走上二楼,刚刚露出脑袋的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出一身冷汗,只见一个脑袋极小的人影站在窗前正对着木梯口的白丁。
强自镇定下来的白丁仔细打量,“那人”竟然只是竖在床边的灯台,长舒一口气暗骂自己胆小的他登上二楼。与一楼类似,二地面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蛛网漫漫,灯台上还有大半只婴儿臂粗的蜡烛,外面的笼纸应该早已烂尽,灯芯也被灰尘掩盖,白丁用短刀削去蜡烛上多余的白蜡和灰尘,用快要灭掉的火把点燃露出的灯芯,二楼逐渐亮了起来。
整个二楼的格局与一楼不尽相同,除了一张腐烂不堪的桌子和两张凳子外,还有两列竖柜,竖柜上分布着很多十寸左右的方格抽屉,大部分抽屉已经烂透,露出里面已经破碎的纸张,零星的纸片散在柜脚下。
好奇之下,白丁打开最近的一个抽屉,烛光下依稀能见到靛色的厚纸碎片,纸片上的“亲启”二字却依然清晰。白丁心下了然,原来这里是一个荒废的驿站,而二楼则是暂时当时存放书信的地方。除了官方文书和军方情报,一般能够经常往来书信的多为大户人家,由于数量有限,同一地域的书信会暂时汇集于就近的驿站统一派发或接收。知道此地底细的白丁放下心来,就要准备打扫一下睡个好觉,余光却扫到了旁边抽屉里有一封奇怪的信。
这封信奇怪之处在于,相比其他被岁月摧毁的信件,这封信却完好无损。白丁拿起这封奇怪的信,才知道是因为它的信封是牛皮蜡纸所制,所以才能如此历久弥新,纸上的鲤鱼图仍旧灵动,只是封口的火漆已经掉了大半,封面右上方用蝇头小楷写着一个未曾听过的地址,左下方落款“晏秋”,中间大字上书:商叔阳亲启。白丁矛盾的看着手里的信,好奇心驱使他打开,但总觉得如此偷窥他人信件实在不大妥当。最终他还是没抵得过好奇,心中想着反正左右无事,而且看样子这信也有些年头怕是早已失去意义,想罢不再纠结,随即撕掉了仅有的一点火漆,取出了厚厚的一层信纸。
跳动的烛火下,身影有些孤单的白丁并不知道,正是这封看似普通的书信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