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昏睡的白丁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进入泥沼一样的梦魇,这次他梦见自己置身在一片花海的山谷里,头顶阳光温柔,他躺在柔软的花丛中,全身每个脏器都在欢快的颤抖着,然后他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娘亲,她慈爱的用手拂过白丁的脸。
白丁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他双手握住娘亲的手,望着她沐在光里,娘亲不说话,他也不问什么,因为他知道娘亲已经过世很久了,哪怕在梦里他也如此笃定,娘亲的死对当时年少的他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他不敢也不舍得破坏这种幻想,说一句话也不行,他只想跟娘亲多待一会儿。
但美好的事物总是难以挽留,就算白丁小心翼翼,但娘亲的幻想已经慢慢虚化,随着飘零的花瓣,散落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那一刻,白丁真切的感受到一种心痛,然后这种痛逐步扩展到全身,接着潜到骨头里,从骨子里又反噬回来,反噬的不仅有疼痛还在其中附着着由内而外的痒,两种纠缠的感觉瞬间布满白丁全身。
白丁只觉得全身上下有无数蚁虫不断流窜撕咬,眼前的世界也变得阴霾起来,花谷里的花儿凋谢枯萎,然后汹涌燃烧起来,而白丁自己却一动也不能动,而且愈发清醒。
虽然白丁自小吃了很多苦,但这次,是他自瞎子眼儿后第二次感受到绝望,比第一次更彻底的绝望。
白丁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商留那张脸,与往日的风流写意不同,他觉得今天的商留尤为让人厌恶,不是那种因花饵而起的嫉妒感,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身体里的痛痒感仍未褪去,白丁猜测跟自己修习的十六图有关,见到商留便强忍着躁动,勉强笑道:“在那条船上,多亏商公子搭救……”还未等白丁说完,商留便打断道:“不必谢我,是你救了大家,而不是我救了你。”
“但容我恩将仇报,我只是,对你身上的秘密太过有兴趣了,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不舒服?”商留笑意温醇,接着问道。
白丁心中闪过这两日混沌的记忆,难道那碗花饵端过来的药有问题?
商留见白丁不搭话,也不气恼,扔给对方一个小瓷瓶,“喝了它,能好受点。”
商留说罢眯着眼看着白丁,眼中蕴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白丁接下瓷瓶,身体的痛痒不适感愈发狂躁,不再犹豫拔掉瓷瓶木塞,仰头喝下瓶里的东西,浓郁的汁液入口清凉,像是携着草香的晨露,身体的痛痒难耐瞬时被压制,如同一场大火得逢甘霖,紧接着熟悉的愉悦感彻底占据了他的身体。
从地狱到天堂,让人欲罢不能的幸福、愉悦和不可名状的感觉。
白丁用手撑起身子,恍惚的看着眼前的商留,难以自已:“求你再给我一点。”
商留凑到白丁近前,与他对视道:“啧啧,白丁啊,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真的好像一条狗呀”
白丁像是没听见商留的话,不自觉的轻声哼吟着,竭力压制着让身体都有些微颤的兴奋,整个房间的事物包括商留虚化之后重新变得现实,然后再次变得虚无,如此往返,他只觉得自己此刻是如此欢喜,从未有过的欢喜、安定。
商留见他一时间无法清醒,便也不再等他,走到门前回头道:“我知道你现在还能听懂我说的,你记住,下次我来找你的时候,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如有隐瞒,就别想得到这逍遥散了。”
白丁眼神迷离,赶忙点头:“全凭商公子安排。”——
第二日,商留在白丁毒瘾发作时再次来到他的房间,对着在床上蜷作一团的白丁说道:“我问你答。”
“你佩戴的龟甲从何而来?”
“我娘给我的,她说是随我出生而来,覆在我肚脐上面,初时只有指甲大小,但像是我身体一部分,随我长大,如今便是我现在戴的这副样子。”
“最近可有奇特机遇,练了什么奇怪功法?”
“遇到花饵姑娘之前,在一个荒废驿站暂住时,发现一封书信,里面画了八张图,我随意看了几眼便像是印在脑袋里一般,便总是不自觉跟着图行功”说着白丁忍住全身的抽搐从怀中掏出两页信纸递给商留。
商留接过信纸,瞬时便被纸上的图画吸引,眼神愈发炽热,将信纸背手倒持,眯眼对白丁道:“只有两张?”
“只有两张。”
没有看出白丁有何异样的商留不再追问,他对花骨丁毒有十足的信心,此毒发作之时,没有逍遥散用以缓解毒性,就是个听人摆布的应声木偶而已。
让白丁在地图上标注了荒废驿站的大体方位后,商留扔下一瓶逍遥散,便从白丁房间中离去。
白丁见商留已经走远,原本抽搐的身体安稳下来,用袖管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自嘲一笑,看着眼前的逍遥散,心中充满了挣扎,他清晰的感受到十六图的微弱真气从骨肉中“倔强的”剥离毒素,而毒素又反复渗入骨肉的拉锯战。
白丁咬了咬牙,拔开木塞将逍遥散倒在了地上,同时一滴眼泪从他眼睛里咕噜噜滚了下来,不知是心疼还是身子疼。
“真难啊商留,老子日你八辈祖宗!”——
又过一旬,已是夏末时分,白丁所在的商船八天前已经靠岸,一行人换乘马车随商留确定的目的地进发,原本对炎禹洲异常憧憬的白丁早已没了探究新世界的好奇心,被花骨丁毒折磨的半死不活的他此刻躺在马车里,跟刚换到同一辆马车里同样躺着养伤的孔方四目相对,两两无言了一个时辰。
实在有些憋不住话的孔方,眼泛笑意道:“白大侠,你那天在龙船里好强喔,要不是你,奴家怕是要香消玉殒了呢,你想要奴家如何报答你,奴家绝无二话,就算是暖被窝”说着孔方用右手褪下左肩的衣物,露出雪白的肩膀。
“去死!你个死人妖。”本来奄奄一息的白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踹向孔方,挨了一脚的孔方立时捏着嗓子咯咯咯的娇笑连连,刚欲继续调戏白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两人用胳膊艰难撑起身子,与此同时商留掀起了马车帘子,玩味笑道:“到了。”
商留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花家两个家仆分别搀扶着白丁和孔方,奇怪的是下车的地方不是城镇或是其他休憩之地,而是一片金灿灿的麦田,麦田里间隔摆放着几个稻草人,随着清风划过的沙沙声微微摇曳着。
商留随意拨开麦浪,在麦田里踱步前行,白衣飘飘如谪仙人,来到一只稻草人面前停驻,脸上噙满了嘲讽意味。
“罗万象,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