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初起,晨露重,
漫天飞雪零散,
恰好人相逢。
风又起,夜雾浓,
昔人挥手作别,
不见月当空。
【三天前·冷域之银城】
浟漓重新举起渊琈,终于开始进攻。
浟漓也开始进攻,晝影一边进攻,一边说着云斯的事情,浟漓皱着眉,他在刻意激怒自己,可是为什么呢?看到浟漓有些分神,晝影特意加大音量像是要提醒他,敬憂和凝羽在一旁看着,有些心急起来。
过了一会儿,终于逮住一个机会,敬憂和凝羽一起刺向浟漓,浟漓面对三个人的攻击,快速躲闪,却还是没有躲开凝羽的负雪,可是很快他就意识到,有人挡在了他面前,他低下头,晨瞮已经倒在了地上,双眼微闭,身下流出鲜红的热血。
“哥哥!”
浟漓跪在他身前,又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场景,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别哭。”晨瞮缓缓的抬起手,擦去他流下来的的泪水,温柔一笑,“银瞮,你长大了······”晨瞮的手随着话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哥!”浟漓嘶吼着,晨瞮嘴角含笑,微闭着眼,漫天飞雪散落,不置一词。
晨瞮死后,浟漓十分愤怒,几欲发狂,晝影等人重伤之后,浟漓带着晨瞮离开了银城,将他葬在了风阁,然后他就四处游荡,好像他的名字一样,浟漓,游离,云斯还真是会起名字。路过冰幻的时候,听说翎尘也在冰幻,他就过来找他了。
【冷域之冰幻】
浟漓向翎尘描述着那天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像是在漫天飞雪中唱着招魂的曲,忧伤而又绝望,他缓缓的把头移向窗外,又像刚才那样,呆呆的望着窗外。
“浟漓······”翎尘情不自禁的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
在浟漓转过身安静的望着窗外的时候,他在浟漓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自己当初从幻史中看到过去的时候,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只不过他的过去已经全部忘记,他所谓的记忆也只是从幻史中看到的虚像,可是浟漓的过去,他的痛苦和快乐,都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翎尘的手依然放在他的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翎尘缓缓开口,声音轻的如同羽毛。
“我的过去,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说完第一句话,翎尘感觉到浟漓明显一怔。
“宸愔说可能是我的母亲对我催用了幻术潜葬,我现在所知道的过去,都是在幻史中看到的,没有一件是我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所以我看到那些画面的时候,最开始,就像个局外人,像一个陌生人在看戏,没有一丝感觉。”
“我看到我是在哪里出生的,看到了我的父母是谁,他们长什么样子,看到了自己的家在哪里,看到了很多,我从前日思夜想的画面,只是这些画面一幕幕闪过,对于我来说,却一点也没有印象。”
“一直到我看到了父亲的死亡,母亲对我催用潜葬,看到了母亲把昏迷的我交给了一个陌生人,后来,我看到一直保护我的那个幻术师杀了一整座城的人,看到了我看着一群人死在我面前的时候,八岁的我,居然笑的很开心,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很害怕,我不愿也不敢承认那个孩子就是我,可是事实如此,他就是我。”
“再后来,我被那个屠城的幻术师带去了焕岛,我没有一点记忆,他一字一句的教我记住,我叫翎尘,我没有家人,我没有过去,十年,十年的冰雪,我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要死在那片风雪之下了······”
听着翎尘的话,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些颤抖,浟漓终于回过头来,看着眼眶泛红的翎尘。
他说:“别撑着了,哭出来就好了。”
翎尘微笑,摇了摇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哭,一点用都没有。”
浟漓不再劝他,小心的问道:“你说的那个屠城的幻术师是冥川吗?”
翎尘点头。
“那你现在都知道自己的过去了?”
翎尘又点头。
“那你,想告诉我吗?”浟漓仰着头,继续问他。
翎尘收回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看着窗外,缓缓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要和你说的是,我回来了。”翎尘突然坚定的望着他,说道:“我,回来了,在十年冰雪之后,回来了。所以,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明白吗?”
浟漓看着翎尘,缓缓起身,与他的视线碰撞到一起,眼神里,同样的坚定。
“我懂你的意思,我不会继续这样颓废的,我一定会为我的家人,为那些含冤死去的幻术师们讨回一个公道!”
浟漓看着翎尘,然后会心的笑了,他伸出右手,等着翎尘回应,翎尘也笑了笑,紧紧握住他的手,阳光下,就像两个分享糖果的孩子。
因为流矢现在在与陵洞合作,陵洞那边最近就会有人过来换翎尘,翎尘就要回到陵洞去了,所以浟漓不适合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第二日,翎尘去睦城打探了情况,听说翊魇和亓娅最近几天不在睦城,而且睦城的内宫相对较大,躲藏和逃跑也比较方便,所以就让浟漓去了睦城。
浟漓离开冰幻的第二天,翎尘走出房门的时候,已是中午,冰面上阳光照得刺眼,翎尘刚准备去大殿,滟痕就过来传话,新邪司回来了,正在大殿里等他。翎尘到了大殿,一个红衣少年映入眼帘,看样子年纪不大,他身边站着的白衣少年,倒是看上去比他稳重得多。注意到翎尘走进来,倾辰便站了起来,有些激动的走到他跟前。
“你是,翎尘?”
翎尘抬眼看他,是几天前在雪界遇见的那个少年。
“见过邪司。”翎尘礼貌的点头道。
“额······你好,你还记得我吧?”
“记得。”翎尘回答他的时候还是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使者大人,”渝界的声音打断了倾辰的思绪,翎尘也抬头看着他,“这些天邪司有要事不得不离开,照顾不周还请见谅。”
“多谢。”
“使者大人来此除了察看流矢的现状,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我可以见见宿岚吗?”
“宿岚古板顽固,已被邪司关入牢中,使者大人见他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用意,还请邪司答应。”见倾辰许久没有说话,翎尘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倾辰忽然一怔,不知如何作答。渝界看出他的用意,毕竟倾辰才是邪司,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靠倾辰他自己了。
“宿岚已被我关起来了,使者大人要去见他,难道是不信任我吗?”倾辰倒是聪明,学着渝界的语气回答他,心里却暗地里不安起来:不能让翎尘见到父亲,他被关起来不假,可是那根本不是牢房,而是比自己的房间布置还要精致的密室,而且有专门的人照顾着,谁会对仇人这般款待呢,就算普通人也能看得出其中的异常吧。是自己大意了,回来不应该急着找翎尘,应该先去父亲那里看看的。
“信任?邪司可曾信任过我吗?若是信任,就该相信我的道理,若是不信,自然你我也就没有道理可言,我又怎么能不调查一下呢?”
“我······”翎尘的话让倾辰一时语塞,只好答应了他。
唤来滟痕,带他去了牢中,走的时候,滟痕冲着他使了个眼色,渝界立刻会意,看来她已经安排好了。果然,翎尘去看的时候一切正常。原来宿岚在得知翎尘到了冰幻的时候,就已经让滟痕安排好了。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翎尘说完,滟痕、倾辰和渝界都没有说话,互相看了很久,倾辰最后也想不出理由拒绝,只好答应了。
滟痕命令属下打开了门,翎尘走进去后,随手关上了门,三人被隔绝在外面,什么也听不清,只能通过窄小的牢房窗口,远远的看到里面的一些情况。
翎尘走进去后,他们的角度,也只能看到翎尘的侧脸。
“宿岚邪司。”翎尘进去后,看到坐在地上衣着破旧、头发凌乱的宿岚,还是礼貌性的行了给长辈的礼。
看到翎尘,宿岚随即冷笑道:“我都这幅模样了,你还见我做什么?”
“来都来了,总要每个人都见见,万一不小心漏掉了什么,我可担不起罪责。”
翎尘说完开始四处张望,走到了一个柜子前面,宿岚看着翎尘,神情有些紧张。
“宿岚邪司好像有些紧张,是怕我找到什么吗?”翎尘一边翻着旁边的柜子,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宿岚。
宿岚干笑了几声,说道:“我有什么可怕的,都这副样子了,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翎尘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冷笑一声,慢慢的转过身来,对宿岚说道:“如果,我能给你一个选择呢?”
宿岚一怔,不解的问:“你什么意思?”
翎尘走近了几步,声音也小了一些。
“没什么意思,邪司不是想出去吗,我来帮你啊!”翎尘依然面无表情,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呵!”宿岚冷笑,问他:“你有办法让我出去?”
“当然,不过,”翎尘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有些冰冷,“是想活着出去,还是死了出去,你自己选。”
宿岚当时脸色一变,眼里多了几丝恐惧,自从看到他手里拿着弑痕之后,宿岚对于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就有了说不清的恐惧。
见宿岚不说话,翎尘皱了皱眉,又道:“邪司最好快点跟我谈完,不然你的儿子和属下会很担心我对你做什么。”
什么?!宿岚顿时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翎尘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倾辰是你儿子,知道你们的感情很好,知道你的这些属下都对你很忠心,就这些。”
翎尘说完这些话,宿岚已经脸色苍白了,粗粝的手指紧紧扣着地板,不住的颤抖着。
“不过,我知道的事,陵洞不知道。”翎尘说完这些话,宿岚明显松了口气,看来他不是来找流矢麻烦的。
过了一会儿,宿岚问他:“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翎尘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着宿岚,眼神里,突然多了一丝杀气,他说:“我想知道,关于弑痕的,所有事。”
弑痕?
“你想知道弑痕的所有事,可是我未必能回答出所有。”
“好,我来问,你来答。”
宿岚默认,开始配合翎尘了。
“第一个问题,流矢一直守护的东西是什么?”
“是弑痕的秘密,弑痕喜欢血的味道,而且,只有哑骑后人的血才能控制住弑痕,云斯把他知道的都写在了一张纸上,流矢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
“第二个问题,流矢为什么要守护这个秘密?”
“因为云斯答应了净凡,不会让哑骑的后人受到伤害,净凡害怕幻术师们会为了控制弑痕杀害哑骑后人。”
“第三个问题,现在弑痕出现,流矢是什么立场?”
“流矢准备和陵洞合作,求暂时的安宁。”
“所以,你才急着让倾辰成为新的邪司,就是为了取得陵洞的信任······”
盘算已久的计谋被说破,宿岚的心里多了一些害怕,其实,只要有人知道他和倾辰之间的父子关系,他的计谋也就不言而喻了。
“现在你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宿岚问,听他的声音平稳,应该是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你应该明白一点,对于我而言,流矢并没有我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我不会伤害流矢,所以你也不必担忧我会把这些告诉陵洞,我需要你做的,你以后会明白的。所以,我会救流矢,你不用再担心。”
“好,今日你放过流矢,来日,流矢定当竭尽所能,为你效劳。”
“那就多谢了。”翎尘又对宿岚行了礼,然后示意告辞,推门出去了。
待翎尘离开地牢之后,倾辰立刻就过去了。见到宿岚虚弱的模样,凌乱的头发,心里不禁愧疚起来。
“父亲,这些日子,委屈您了。”
听到声音,宿岚缓缓抬起头,长叹了口气,说:“我很好。倒是你,陵洞的人还没有离开,你就不要再来看我了。”
“是,父亲。”倾辰想了想,又说:“父亲,我没有见到浟漓,你交给我的东西,也被抢了。”
“什么?谁抢的?”宿岚皱了皱眉头,有些紧张。
“是一个叫瞳頀的噬梦人。”
“噬梦人?”
“父亲,是我没用,对不起。”倾辰沮丧的垂下头,却感觉到肩膀上传来了熟悉的重力。
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倾辰,你已经长大了,父亲能为你做的不多了,以后的路,你只能靠自己,你也不必自责了,我所说的重要的东西只是我写的一封信,我已经重写了一封,让曾棘送过去了。”
“曾棘是谁?”
“曾棘是我的一个学生,比你大几岁,这么多年一直在暗处帮我做事,你也该见见他了。”说罢,宿岚低唤了一声“曾棘”,从暗处走出一个身影。
倾辰望着他,一身黑衣,神情冷淡从容,跪在倾辰面前,恭敬的说:“曾棘见过少邪司。”
倾辰急忙低下身扶他,说:“你快起来吧,辛苦你了。”
宿岚看着他们,又说:“以后,曾棘就跟着你吧,曾棘,你可愿意?”
“曾棘遵命。”
倾辰握了握他的手,道:“多谢。”
倾辰从地牢出来,就找到了翎尘。
“翎尘,我听父亲说,你会救流矢,对吗?”
“嗯。”翎尘点了点头,神色莫辩的望着他。
“需要我做什么吗?”倾辰问完,翎尘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倾辰突然沮丧的说:“也是,我什么都做不好,我这么没用,也没有能力为流矢做些什么。”
翎尘看着满脸沮丧的倾辰,沉默许久,想开口,又不想开口,最后,终于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
“你是邪司,是这个流矢最需要的人。”
倾辰背对着翎尘,摇了摇头,道:“所有人都可以当邪司的,除了这个,我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翎尘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气他的沮丧吗?还是同情他的无助,翎尘说不清楚,只好安静的看着他。
“翎尘,很谢谢你那天没有杀我,也很谢谢你答应救流矢。”倾辰突然转过身来,对翎尘说道:“如果你能拯救流矢,我把邪司让给你当好不好。”
翎尘皱了皱眉,语气冰冷道:“我不需要,流矢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你最好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我······”倾辰看着翎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总是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开脱,却从来没有想过该怎么让自己变得更强,不知不觉,握着骨煞的手已经发白。
“我该走了。”翎尘看了他一眼,走到了门口,准备推开门的时候,他的手一顿,柔声道了句,“保重。”
冰幻里,漫天的飞雪又扬了起来,翎尘的任务完成,准备回陵洞。
保重······
倾辰仔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嘴角慢慢勾勒出一个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