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一心和甘棠赶回桃寨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桃寨已经进不去了,出入山寨的主要道口已经被梅寨寨民用荆棘和乱石堵住。不仅如此,各个路口都已经有梅寨的人把手。
桃寨寨门紧闭,远远看去各家各户也都关门闭户。
寨门前数里外的旱地上,梅寨派人夷平了庄稼,搭上了一片黑黝黝的帐篷。巫族人各寨的寨民亦民亦兵,日常时都各自渔猎或是耕种为生,而每当寨子部落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男人就都被一一组织起来成为了一支寨子的军队。
甘棠和没有见过打怨,从来没有想过军队的样子是怎样,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帐篷,还有帐篷顶上那一面绣着梅花的黑色战旗已经觉得胆战心惊。
“来得不晚,也不枉我们星夜兼程”剑一心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对甘棠说。
林间透过一米阳光,正照射在他的脸上,阳光和煦温暖,刚好遮住了那两道伤疤,剑一心皱着眉头,浸润在阳光之中,倒让甘棠看得心醉,这个难得的闲暇,甘棠的心思终于又那么一刻偏离了苦恼和惧怕,他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么美好。
一阵山风吹过,阳光消失不见。
甘棠眼珠忽闪忽闪,仿佛正在思索局势,略微失落地对剑一心说,“恐怕我们白天只能这样伏在林间了,上次你伤了梅昊苍,估计你的画像和模样梅寨人尽皆知。”
剑一心丝毫没有注意甘棠眼神中的那一抹失落,是啊,美好总是那么短暂,在不经意之中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桃实怎么办?”甘棠仿佛在自言自语。
“梅寨既然按兵寨外,想必并不想做血族这样的事情,恐怕只是在逼迫桃家接受什么条件。”
不仅如此,甘棠还看出梅寨的驻兵也是人形松散、零落几稀,
“打怨都是这样么?”甘棠未见过大阵仗,从小听老辈人讲起打怨的战争故事,眼前的一切仿佛并不像一场战争。
剑一心呵呵一笑,正想说什么,甘棠又紧接着说
“我想桃家兄弟不会看不出来。”
剑一心倒是不以为然,抢着说
“桃寨少说也可以凑起三五百精壮的军队,既然梅寨的防务这样松散”
“那么为什么不集结山兵主动发动攻击对吧?”剑一心望向甘棠的眼睛,甘棠略带害羞地道。
“不错,梅寨布兵排阵看似确实松散,不过你眼前所见的未必就是实,你眼前所未见的也未必就是虚。”
剑一心瞪大了眼睛望向这个讲起征战来竟然滔滔不绝的人,曾经以为甘棠是个弱小温婉的女孩,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洞察世事的能力比自己超过了很多。
“梅昊苍将桃寨围住,不过是为桃寨寨民和桃家施加压力。围而不攻,定是已经给桃寨的寨民开出了价钱。”
“价钱?什么价钱?为什么是给桃寨的寨民开出价钱而不是桃枝”剑一心想不明白。
“因为这个价钱,”甘棠顿一顿,一字一句地说
“恐怕就是桃枝!”
剑一心顷刻便明白了,桃寨寨民只要将桃枝交出,梅寨便不会进入山寨,也就没有必要发兵攻打了。可是都是一个寨子里世代为邻的人,想必桃寨也不会有人愿意将桃枝交出来吧。
“要是”剑一心正待发问,却已经被甘棠抢着回答了,
“要是桃寨不交出桃枝呢?你是想这么问吧”
剑一心眼中充满惊奇,仿佛眼前的剑一心瞬间长高了五寸,此刻他开始叹服,虽然自己已经修得卓越的巫术,短短三年,甘棠对事物的分析已经精辟入里。
“梅昊苍也怕桃寨不交,所以才将整个山寨团团围住,而又在寨外营造松散的假象。”
“为什么?”
“飞鸟已在笼中,网开一面,这只不过是对桃寨寨民视之以诚。进一步告诉他们梅寨大费周折来只是为了桃家而已。”
“那你说,桃寨会有人将桃家的人交出来么?”桃家的人,甘棠最担心的也莫过于桃实了,现在最可怕的,是梅寨的条件里不止要有桃枝,还要有其他人
“恐怕并不容易,这个梅昊苍恐怕算错了许多,只不过,也许他还是可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会?”
“我的意思是,桃枝或许会自己主动出来。”
甘棠明白,梯玛生前虽然并不讨喜,但好歹是桃寨的精神支柱,梯玛家有大难,纵使外人何等挑拨离间,恐怕要寨民与之为敌是万万不会的。
只是现在桃寨中有两种可能,若是桃枝主事,依照他那刚烈的性格,恐怕已经动员了寨兵,佩上战甲要出来决一死战了。若是桃华主事,情况或许会有些不同,他素来有恻隐之心,恐怕不会为了自己家的事情连累全寨的人。
因为一旦战争开始,就不再是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十年可以结束的了。
“人杀君之父,君亦杀人,君所杀之子亦是他人之父”
血族战争就是在这样无休无止的相互复仇之中失去控制的。
甘棠不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怎样的结果会是最好,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好结果了吧。
“你一定要想办法”甘棠的话一出口,仿佛不知道该说救谁,自己不该给剑一心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救救桃实,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平常最粘我”甘棠神色慌张,一瞬间仿佛是失了方寸。
“嗯”
剑一心冷冷的表情和那一句低声的回答意味深长。
两人稍微撤远一点距离,到了半夜,剑一心告诉甘棠在山中等他,无论看到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天明时自己再来接她。
这是一块凸出的山脊,林木密集从外看来密不透风,却刚好可以看到远处的桃寨,整个桃寨一览无余。
山里的风如同一只只孤飞的雁,从不同的山坳中各自乱窜。剑一心黑色的披风在风中摇曳,晚上用不上斗笠,但是剑一心的脸已经用黑纱裹得严严实实。
临时搭起的窝棚抬头就可以看到天空,三更了,甘棠看看天上的星星,心中想。棚外的虫鸣让她心乱如麻,剑一心是去干什么了,他并没有说,自己也并没有问,肯定是去救桃实这个小丫头了,可是他救得回来么?
寨外已经被梅寨围死,虽然形似松散,但说不定设下了什么埋伏也未可知呢。
甘棠的脸上,远远地泛起了红光,立起身来细细看时,眼中所见竟然是桃寨燃起的一片火光。
甘棠眼中的火焰跟桃寨的火焰已差不了多少,焦急的心情瞬间到达了顶点。定睛细看起火的地方,仿佛就是神堂,
“桃实桃实”
甘棠顾不得想,摸索着想下山奔向桃寨,心脏咚咚咚的跳动声和脚踩在树叶上的哗哗声交相辉映,跑出数十步,她却突然顿住,
“不对,我不能去,阿哥说过,无论发生什么,哪儿也不能去。”
理智战胜了冲动,心里的担心和猜疑此时已经像溢出来一样。为什么会失火、是阿哥么?桃实呢?他们会不会有事可是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亮。
辗转在窝棚前那样观看这远处的火,远远听到人们的尖叫声,救火的呼救声和呐喊声。声音太小,甘棠已经辨不出那是谁,到了后半夜,火光渐小,声音渐渐消散,甘棠倚在树干上眼睛疲沓,终于抬不起眼皮。
睁眼的时候,看到了一张沾满炭灰的脸,是剑一心。剑一心正一动不动温柔地看着眼前的甘棠,毫不理会甘棠全身上下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剑一心会心一笑。
甘棠长舒一口气,
“那桃实呢?她有没有事?”甘棠着急地问。
“她也没事,不过恐怕得由你去接她才好”
“接她?”甘棠不解,但仿佛已经约莫有一点头绪。
这一次换成剑一心休息,甘棠一个人骑马向桃寨飞奔过去。寨门口的路障早已移开,梅寨的山兵集结在寨外,寨门口人来人往,也并没有人对进出的行人进行阻拦。
弥漫在路上的烧焦的味道依然十分浓烈,不多时,甘棠已经到了神堂,如今这里已是一片废墟。桃寨的人正在不断从废墟中清理各种物品,废墟的某些角落仿佛仍有余火,一些烧断的木材还在冒着青烟。
“桃实呢?桃实呢?”甘棠还没下马就开始发疯似地向周围的人问起来。没有人回答她,她下马之后扯住几个相熟的面孔又问:
“看到桃实了么?看到了么?”焦急的眼泪已经淌出。
“里面的人都没能出来”是秃头的声音,甘棠转头,看到秃头正在向前来问讯的梅昊苍介绍。
“你骗人!”甘棠嘶嚎着,冲出去推了秃头一把,秃头一愣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
甘棠头发凌乱,突然想起了和桃实的点点滴滴,一时间开始自顾自哭起来。
一只小手递过一张手帕,伸手接时,甘棠看到了桃实那张熟悉的脸。
“桃实”甘棠将桃实一把搂过来,眼中的泪还在转圈,可是顾不得这么多。
“告诉姐姐,伤到没有、伤到没有”甘棠将桃实反复检查,头发蓬松、手忙脚乱,已经全然不顾自己曾经温润冷艳的形象。
回过神来,才发觉是自己一时激动失去了方寸,剑一心明明已经告诉自己来接,自己居然还是会胡思乱想,这一想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你哥哥们呢?”
桃实的眼眶红肿湿润,“他们都没出来,烧死了我当时出来追猫”
“呜呜呜”桃实的哭声响彻在整个桃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