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正是十五,本该是月圆之夜,弥漫峡谷的却只有星星点点的篝火,谷中有数千兵马,照理说该是人声鼎沸,但此刻,除了那一堆堆寂寥的篝火,和山兵偶尔行走的脚步声,只剩下野鸟的哀鸣。
剑一心没有到谷中与杨仁霄会和,而是悄悄潜上山谷背面的山坡,在这里冷冷地俯视谷中的一切,这里是一个高点,谷中情形尽收眼底。
山谷之中,杨仁霄的前锋已被团团围住,被围的山兵只剩数十名,想起杨仁霄所说的两百前锋,心中暗忖,要么是已经战死百人,要么就是投降了吧。
包围圈与杨仁霄大军之间已用乱石和拒马阻拦了道路,一团雾气弥漫在拒马和乱石之间。
再看看一边的杨仁霄大军,并没有半点要急攻的样子,看来杨仁霄与自己所思所想大略相同,要等到天明再行攻击。
如此倒好,在这乱局之中,剑一心终于有了一点休息的时间,可以安安静静,远离尘世。
“杀啊!”
梦里朦胧的喊声将剑一心惊醒,天色微明,杨仁霄便发动了攻势,一队二十人的山兵冲进了迷雾,紧接着是另外的二十人,一队接着一队,喊杀着冲进了迷雾。
可是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小,冲进雾中的山兵不久就没了声音。
一连冲进去数队皆没有了回音,杨仁霄心中一震,难道是杨仁俊使出了什么阵法?还是巫法?
“停!”
扬手止住了下一队准备冲进去的山兵。
一匹黑马的嘶鸣伴随着灰色的烟尘从山坡上俯冲而下,在杨仁霄面前顿然停住,剑一心黑色的披风仍飘在身后,人却已经转在了杨仁霄的身前。
“剑先生”
杨仁霄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杨公子可知这是什么巫法?是谁在用这巫法?”
剑一心冷冷地问,他不想过分热心,但自己对眼前的这团迷雾是用到了什么巫法并不肯定,不得不问。
“我侗乡向来没有与人交兵,说来惭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巫法不过”
杨仁霄顿一顿,眼中流露出悲凉,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肯定没有这么大本事,他只会花天酒地”
正待继续控诉杨仁俊的种种,却发现差点跑偏,眼神中的忧郁又一次将话语拉回,
“料想,在侗乡能启动如此强大巫法的人,也只有那个想致我于死地的人”
剑一心突然同情起面前这个孔武结实的汉子来,
“你是说?”
“对!正是家父”
漫长的沉默沉浸在二人之间,一瞬间山间的鸟鸣似乎噤住了,连山兵的呼吸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战马呼气的声音呼呼作响。
“有怪物!”
一个衣衫褴褛的山兵从迷雾中连滚带爬钻了出来,
“有怪物怪物救我”
直到两个山兵将他驾到杨仁霄的眼前,他仍不住地念叨着,想是已经被吓破了胆。
“什么怪物?”
杨仁霄问,
“吃人吃人的怪物,弟兄们都都被”
“胡说!”
杨仁霄气急,皮鞭已经抽到了这山兵的身上,此刻他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了军心。
“一定是个什么障眼法,将他扶下去休息,这没出息的样子,不愧做我侗乡的勇士!”
杨仁霄说的大义凛然,但心中却没了底,他看见剑一心仿佛是看出了门道,但他迟迟不表态,自己也是束手无策。
“剑先生,可有办法”
杨仁霄话未说完,又一个山兵从迷雾中跌出,
“救我!鬼啊!”
杨仁霄再差人去扶,身后的山兵已经出现了些许躁动。可是紧接着,第三个山兵又从迷雾中跑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十余个山兵都跑了出来,
杨仁霄听得身后阵营喧哗声逐渐变大,心中咯噔一下,若是此刻自己好不容易集齐的队伍都倒戈逃亡,岂不是功亏一篑。
回首向几个小寨的头领使了个眼色,传令身后山兵逐一退后五里扎营。而自己则仍立在阵前稳定军心。
山兵撤起来的速度倒是很快,一时之间便尽数撤走了,只留下两队亲信护卫杨仁霄。
“剑先生,”
杨仁霄仍未死心,此刻他也知道,要度过后面的难关,非依靠剑一心不可,
“可有破解之法?”
看到剑一心点点头又摇头,心中更是不知所措,
“剑先生,甘棠姑娘可还在他们手里”
剑一心猛地抬头,对啊,甘棠还在他们手里,无论如何,都要救出甘棠再说。
“这巫法叫伏虎镇,你看那团是雾气,实际是迷烟,用人骨、兽骨、禽骨熬制的迷烟,人入其中,会见到巫法发动者制作的图景。”
“难怪如此,果然是障眼法!”
杨仁霄调转马头,
“先生是否回营与我准备对策?”
杨仁霄话音未落,雾气便向前推移数十步,
“怕是走不了了!”
剑一心说着已经抽出无孔箫准备迎战。
“剑先生好眼色,难怪我哥哥花这么大的力气拉拢你!”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迷雾中缓缓走出,这声音,剑一心记得,正是杨仁俊。
“哥哥别来无恙啊,为了小小一个仁俊居然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领着侗乡山兵出门打怨呢”
剑一心见他脸上粉白相映,果然是涂了脂粉,一开口那尖酸刻薄的语气让剑一心浑身难受,
“休要废话!”
杨仁霄像是生怕再听杨仁俊多说一句话,挺剑向杨仁俊刺去。
剑一心心中有些许不悦,这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家人互相为敌了吧,况且不久之前尚且能在明月楼同室争吵,今天竟然就刀兵相见了。
回头看时,杨家两兄弟已经缠斗在一起,杨仁俊拔出剑来,银色的剑身寒光乍现,冰冷的剑锋将周围的空气都凝成了雾。
“这就是银冥剑?”
剑一心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双手怀抱着无孔箫,像是要坐山观虎斗,让这两兄弟自己分出个胜负。
“正是银冥剑,我侗乡千百年传下的宝物!”
杨仁俊打斗中忙里偷闲居然回答了剑一心的问题,
“侗乡自古便知,银冥剑在谁手中,便要听谁号令!”
杨仁俊累得气喘吁吁,却仍然不住地解释,剑一心觉得滑稽,但却笑不出来。
他心知虽然杨仁霄身上有伤,但杨仁俊的武功巫术均应在杨仁霄之下,因此杨仁俊胜算并不大。
杨仁霄能以缓慢的动作接住杨仁俊的每一招,哪怕这银冥剑是宝物重器,但杨仁俊仿佛并没有用得得心应手。
倒是杨仁霄手中的铜剑每每都能刺到离杨仁俊喉头不及三寸的位置。
眨眼间,杨仁霄抛出手中铜剑,剑锋直指杨仁俊眉间,杨仁俊连退数步,勉强格住这一剑,杨仁霄奋力追出,想要扼住他的喉头,
数十个黑影从迷雾中窜出,将杨仁霄挡住,杨仁霄一愣,尚未发令,自己十多个亲信随从已经冲杀出来,
这一时杨仁霄的蓝衣亲信与杨仁俊的黑衣人挤在一处,叮叮当当之间互相砍杀起来。
杨家两兄弟似是故意绕过自己的随从,直直地向对方攻去,剑一心见这情势知道杨家这两兄弟今天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了。
“啊”
两队人马混战之中不时惨叫连连,一个黑衣人挡住杨仁霄的去路,涂满油彩的钢刀劈向杨仁霄,
“逆贼!”
这黑衣人话刚刚说出口,脑袋便已经搬了家,圆滚滚的脑袋一咕噜滚到了剑一心的马前,杨仁霄剑背透着血光,眼中血丝密布,透出凶光,已经杀红了眼。
“大家都是侗乡山民,何必自相残杀”
剑一心这一句话被掩盖在了众人的喊杀声中,
剑一心抬眼望望弥漫着烟尘和喊杀、惨叫声的峡谷,不由悲从中来,若不是为了复仇,他不会回到巫族,若不是为了甘棠,他不会来到侗乡,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安然抑或放荡,怎样的生活都会比现在看着同门、同族自相残杀强吧。”
再看看相互厮杀的杨家兄弟,杨仁霄每一剑都力图刺到弟弟的身上,几个回合的硬拼下来,杨仁俊的身上已经有了三四处皮外伤。
双方缠斗正酣,杨仁霄突然跃出战场,跃身在空中时,从腰间掏出皮囊,一把金黄的豆子哗啦啦洒到了正在砍杀的众人身上。
剑一心定睛细看,只是寻常黄豆,但被击中的众人已经口吐白沫,或躺或仰倒在了地上,
“好厉害的蛊术!”
剑一心自言自语轻声感叹,但这蛊术不分敌我,杨仁霄的亲信也尽皆被击倒,只剩下杨仁俊和两个黑衣人躲过了一劫。
“各位弟兄,对不住了,你们受苦片刻,待我解决了这剩下的三人,就来解开你们”
说毕,杨仁霄已经仗剑向杨仁俊走来。
说时迟,那时快,杨仁俊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币,
“银冥纷纷,借我定魂”
闪闪发光的银币在扔出的一刹那炸开,焕发出极强的红色光芒。
杨仁霄再睁眼的时候,银冥剑已经抵在了眉间。
剑一心拍拍胯下的战马,慢慢安抚住,这战马在刚刚银币爆炸的那一瞬受到了惊吓,嘶鸣着退了几步。
“带走!”
杨仁俊差黑衣人缚住杨仁霄想要拖回迷雾,看来他也希望速战速决,害怕夜长梦多。
“且住!”
剑一心喊着,已经策马冲了过去,
“快走!”
杨仁俊咆哮着催促随从的黑衣人,自己提剑朝剑一心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