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风雨夜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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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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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女神的房间漏了,她怎么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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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永刚花了夜度资却放了玛妮一夜假,她睡得怎么样?
这一夜,天气像小孩儿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变化无常。吴永刚躺在蚊帐里,本来就有些心神恍惚,雨声一大,就想起娜达莎的房间,“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她是不是会无处藏身,或者那嘀嘀嗒嗒的屋漏,是不是又会勾起她对苦难童年不愉快的回忆,无法入睡。
他在想:这个狠毒的女人,其实心地原本是很善良的。她本来应该成为一名歌唱家兼舞蹈家,甚至是世界闻名的超级明星。但是生不逢时,所遇非人,惨痛的生活经历,扭曲了她的心灵,把她磨炼成一个憎恨一切男人的女人,试图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进行报复。这也是一种心理变态,而且已经根深蒂固,除非通过某一种事例,产生力量,自己来一次否定之否定,兴许能够大彻大悟,从而改变对男人的憎恶。否则,靠外界的力量,特别是靠男人的劝说,是不可能产生任何效用的。
想想玛妮,想想娜达莎,他怎么也睡不着,竟失眠了。
突然雷声隆隆,暴雨如注。雨点打在房顶上,像有人在空中撒豆,像几百挺机枪同时扫射。吴永刚猛地坐起,掏出打火机打着了,看看手表,时针指着两点多钟。他的手表用的还是北京时间,而这里用的是泰国标准时间,比北京时间晚一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刚刚一点多钟,离天亮还有四个多钟头。娜达莎如果“床头屋漏无干处”,这几个钟头叫她如何过?好在泰国的旅店不比中国大陆,只要你付房钱,对于男女旅客之间怎么睡觉,老板是不管的。如果她房间里果然漏得无法容身,只好不避嫌疑,把她请过来继续作彻夜长谈了。
他披上一件外衣,拖着拖鞋开门出来。门外漆黑一片。阳台外面,檐漏如帘。好在刮的是西北风,阳台的地面上,倒还不太湿。根据娜达莎出门以后身影曾经在窗前经过,可以判断她住在自己东面的房间。从天桥过去,走到她的窗户面前,只见房间里面没有灯光,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这倒使他又犹豫起来了。是她已经换了房间,还是她的房间根本就不漏?这样大的雨,如果按她所说漏得哗哗的,她能安然躺着,不起来么?
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办的事情,也像谜一样!
正不知所措,一眼看见她东面的那间房间,窗户上却亮着灯光。他迟疑了一下,说不清出于一种什么动机,还是走过去了。窗户配的是花玻璃,看不见房间里的动静。正想往回走,房间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音,虽然是在暴雨的噼啪声中,依然隐约可辨:
“没见过你这样儿的,没完没了。这半夜里,你已经玩儿了五次,出的汗连头发都湿了,还不歇一会儿呀?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不累我还累呢,你也得让人家合一会儿眼睛嘛!”
说话的分明是玛妮。
“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五百铢一夜,没说只许玩儿几次。只要我有那兴趣、有那劲头,你就得听我的。我都不累,你还嫌累呀?你嫌累,别做这买卖呀!你要是顶不住,那就退包袱,我立马放你走!”
说话的是一个粗声嘎气的男人。
“还说你是大老板呢,就知道自己舒坦,玩儿命地折腾人家,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
“我们做买卖的,讲究的是现钱买现货,明码实价,最公平合理了。我给了钱你不给货,就跟要了我的命一样。要我白花钱来心疼你,谁心疼我呀?要我心疼你,那你就退钱吧!”
“你们做买卖的,就知道算账!那你快点儿,这可是最后一次了。”
“是不是最后一次,这可由不得你。这一次呀,不到天亮不算完!要不,怎么对得起我那五百铢哇?”
吴永刚啐了一口唾沫,扭头就往回走。
走到娜达莎门前,鼓了鼓勇气,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两下,里面没有动静。再叩两下,还是没有动静。看样子,房内不是没人,就是睡着了。或者是敲门的声音太轻,雨声中房内的人听不见。再一想,算了,如果她真在房内,只能说明她已经入睡;如果她不在房内,再大声敲门也没有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
回到自己房间,钻进了蚊帐,脑子里翻江倒海,乱成一片。起来抽了一颗烟,再躺下,迷迷糊糊地,好像自己在密集的枪声中紧贴地面慢慢儿地往前爬行,爬呀,爬呀,突然一颗子弹,打中了大腿,一阵剧痛,他昏迷过去了。
昏迷中,他似乎看见了柳芭,她在为他清洗伤口,为他包扎,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还给他炖了鸡汤……
“吴先生,马车都套好了,您还不起来吃早饭哪?”分明是玛妮在叫自己起床。
他猛地睁开眼睛,果然见玛妮又穿上了络骚甲子和筒裙,笑容可掬地站在蚊帐外面。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窗外云消雾散,昨夜的暴雨,竟好像压根儿就没下过,全是自己的幻觉。他坐了起来,梦中大腿上被子弹打穿的地方还有些火焦火燎的。怪了,难道不是梦,是真的负伤了不成?低头一看,大腿外侧鼓起一个小包包,中心又红又肿,大概是昨夜起来,蚊帐没掖好,被泰国特有的大毒蚊钻进来咬了。抬头看看蚊帐,果然有一个大花蚊子,六只半寸来长的大腿,黑白相间,一个圆圆的大肚子,几乎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吸满了血浆,高高地蹶在全透明的翅膀上面。他气恼地举起手来,两掌一合,“啪”地一声,摊开两手,满是鲜红的血,还有几点溅到了脸上。玛妮在蚊帐外面看见,叫了起来:
“哟,吴先生,你两手沾满了鲜血,成了凶手了!”
“这叫血债要用血来还!”
“这蚊帐里面,昨夜我检查过的,可是没有蚊子的呀!是不是您半夜里跑出去把蚊子请进来的?”
“你这叫倒打一耙!是你偷偷儿地把蚊子藏在我的蚊帐里,害得我大腿上被它叮了一个大包!”
“我看看,在什么地方?……哟,那么大个儿呀!快抹上点儿唾沫吧!睡觉能让蚊子把大腿叮了,可见您睡觉不老实。”
“就因为睡得太死了,才让它乘虚而入呢!昨天夜里,你睡得怎么样?”
“我呀,一直来都缺觉。昨天夜里难得能睡一个整觉,还不逮住了睡呀!一躺下,就跟死猪一样。要不是老板喊我,只怕也跟您一样,这会儿还没起来呢!”
“哪个老板?他可真懂得心疼人,没让你喊他,倒是他来喊你的呀?!”
吴永刚点了她一板,她似乎有些觉察,来一个“王顾左右而言他”:
“别啰嗦了,快洗脸吃饭吧!车都套上了,就等您啦!”
等到吴永刚吃完早饭,结清了账目,玛妮帮他背着帆布包到了大门外面,马车上的人果然都已经各就各位,单等着他了。
扎嘎一甩鞭子,车子猛地起动,玛妮还有些依依不舍地在后面喊:
“吴先生,回来的时候,还住我们这里呀!”
第二个故事:黑社会无法无天有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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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黑社会?词典里没有解释。似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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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社会的各帮派,大都是无法无天的亡命徒。他们之间要是有了争执,既不服从国家法律,又无共同遵守的帮规,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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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社会也有自己不成文的规矩:请出一位年高有德、为各帮各派所共同敬重的“前辈”来,仲裁争执,解决矛盾,摆平事端,俨然是一个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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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介绍一个泰国黑社会的“最后仲裁者”乌冬。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至于是不是值得敬重,不同地位的人,当然有不同的看法。
下了一夜雨,如今天倒是晴了,道路却泥泞不堪,被车轮压出来的两条车辙,深深的,里面积满了水,好像两条小溪流。
好在出了敖县县城,道路就平坦多了。越往北走,巍峨挺拔的山峰逐渐减少,进入了丘陵地带,公路两旁,大都是起伏的缓坡,主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丛林,很少再有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深渊的险路。因此,塌方、滑坡、泥石流之类的险情,也大大减少了。
晨风拂面,气温很低,人人都穿着长袖子的衣服。妇女们都把纱龙披到了头上。
吴永刚看看娜达莎,只见她依旧半低着头,像一尊蜡像似的凝神坐着,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吴永刚最后一个上车,她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就好像昨天晚上她根本就没到他房间里去过一样。既然她不想打招呼,想来总有她的理由,因此他也不搭理她,装作根本就不认识她的样子。
努丹挨着吴永刚坐,昨天两人就交谈过的,可以算是“老朋友”了。今天重新见面,就主动先搭茬儿:
“吴先生,您住的那间高级客房,价格很贵吧?”
“不算小费和饭钱,三百铢。这个价格,在曼谷根本就进不了旅馆,在南邦也住不上单人房间;在这个小县份,恐怕要算相当贵的了。你们住的呢?”
“这么贵呀?我们住的是统铺,一个人五十铢。没有纱窗,没有蚊帐,没有毯子,房间正中央生一个火塘,坐一个水罐子,带着茶叶的,自己沏着喝,带着干粮的,自己啃着吃,没人来招呼我们。要是买他们的饭吃呀,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夜里虽说也烧着一根干艾绳,可那蚊子根本就不怕,咬起人来,跟锥子似的。”
“这就叫‘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嘛。要我看,县城里面有这样一家旅店,还算不错的呢!要是他只顾赚钱,不从方便旅客着想,一律都设单人房间,每间房间都要你二百三百的,穷人出门,不就更困难了不是?”
“照我看,事情不是这样。这家旅店,北房一共七间,您住的那间三百铢,其余六间就算每间二百铢,一共也不过一千五百铢;东西两厢的四间三等客房呢?一个人五十铢,看起来比北房便宜得多,可是每间房间能住二十个人,如果客满的话,一共可以收入一千铢,四大间就可以收入四千铢。这样算起来,老板赚的,还是这不提供任何服务的三等客房的钱。”
“哟,你的眼光还很敏锐嘛!你是在哪个学校念书的?”
“我在南邦‘国二中’读五年级,中学快要毕业了。其实,这是很明白的事情。旅店设一二等客房,赚的不是房钱,而是各种各样的服务费。我可以猜想得到,您给的小费和饭钱,绝不止五百铢。对不对?”
“不错。你还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吴永刚暗暗佩服这个小孩子的观察力,想继续考验考验他。
“我还看见他给房客送鸦片和烟具。现在王家明令禁止种植贩卖和使用鸦片,他这里竟还半公开地出卖。胆子够大的啦!吴先生,您说这个旅店的老板,是黑社会的人不是?”
“努丹,不许胡说八道!”他姨怕他惹事,急忙呵止他。
“嗬,这倒不好贸贸然下结论。”吴永刚笑着接了下茬儿。“因为这里从前本来就是鸦片的产区,尽管如今王家明令禁止种植了,可当地人说是以前的存货,买点儿卖点儿,都不算什么。更不能因此就肯定他们是黑社会中人。不过凡是开旅店的,每天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与黑社会的人有些来往,倒是难免的。你能告诉我,按照你的看法,什么叫做‘黑社会’么?”
“‘黑社会’嘛,就是为非作歹的一群人。”
“你说的不完全对。为非作歹的人是罪犯。尽管黑社会分子大都是罪犯,可罪犯并不都是黑社会分子。”
说这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是车上唯一一个不穿泰服而穿西式便服的人。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掖在西服裤子里面,脚下还穿着皮凉鞋。昨天晚上,他也是住在二等客房里的。当然不是娜达莎隔壁的那一间。
“这位先生说得对。请教您怎么称呼?您能把‘黑社会’的涵义给努丹说得更确切一些么?”吴永刚转向他说。
“在下昭维,是个中学教师。不过我教的是地理,关于什么叫做‘黑社会’这个问题,我没有研究过。查词典,也没有这一条,所以说不好。不过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试着解释解释看。说得不对,请吴先生指教。”他先说了一段开场白,接着像教书先生讲课一样侃侃而谈:“先说什么叫做‘社会’。按照我的理解,‘社会’是从动物的‘群体’发展而来的。古人猿虽然也群居,但是没构成社会,依旧只能算是‘群体’。从人猿发展到了原始人,有了部落,有了生产,有了分工,更主要的是有了共同改变生活方式的意志,就逐渐形成了社会。蚂蚁和蜜蜂都是群居的动物,有了生产,而且也有分工,可是它们没有共同改变生活方式的意志,所以依旧只能算是‘群体’。一般的说法,人类已经经历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理论上,还有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不过直到今天,还没人说得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因为目前世界上已经存在的几个‘社会主义国家’,都在互相攻击,说自己的才是‘正宗的’社会主义,别人的都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而是‘修正主义’。咱们不是研究这个的,可以暂时不管它。不论是什么社会,都有一个为大家所公认、所共同遵守的生活准则,在民间形成的叫做‘民俗’,由官方制定的就叫‘法律’。一个人或一些人不愿意受民俗或法律的约束,做出违反了大家共同意志、共同利益的事情来,就叫做罪犯。某一些人或某一群人,如果产生了另一种与当今社会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意志,这群人就有可能形成另一种社会意识形态。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当今的社会生活准则根本不同,因此这些人的结合体,就称其为‘黑社会’。不知道我这样解释,吴先生以为然否。”
“昭维老师的解释,从道理上我同意,不过有一点补充:某一群人所产生的与当时社会生活准则不同的意志,其目的如果是为了全社会多数人的利益,这群人就是革命派;如果要牺牲多数人的利益去取得他们那一群人的利益,这个群体,就是犯罪集团,也就是黑社会的组成部分了。黑社会分子的共同点,是不服从当时社会的法律和民俗,因此它的成员大都是无法无天的。一切为非作歹的犯罪集团,例如流氓集团、邪教流派、走私集团、贩毒集团、贩卖妇女儿童集团等等,都是黑社会的组成部分。此外,还有一些以行业为基础组成的帮派,以维护本行本业的利益为其主要目的,犯罪的性质和程度都与犯罪集团不同,但是仍只能纳入‘黑社会’的范畴之内。各集团之间有认识的差异,有利益的冲突,因此黑社会内部有联合又有斗争。而联合往往是暂时的,斗争则是永久性的。这样解释,可能更清楚一些。不知道努丹你明白了没有?”
“要是那么说,黑社会各集团之间的斗争,就永远不会平息了?”努丹天真地问。
“从理论上说,”昭维来了兴致,主动来给努丹解释。“黑社会成员的共同点是无法无天,各帮派集团之间,也不可能有共同的生活准则,斗争永远不会平息,这是必然的。斗争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这也是必然的。为了缓和各派势力之间的矛盾,为了减少各集团内部的牺牲,黑社会帮派也有他们所谓的‘最后仲裁者’,在无法无天无理可讲的前提下,愣要摆出一个‘公道’来。这个充当‘判官’角色的‘最后仲裁者’,当然是黑社会中资格最老、威望最高的人。他所讲的‘公道’,实际上就是利用他的声望,强迫争执双方接受他个人的决定。我以前在曼谷上的大学,而曼谷正是黑社会各派势力的集中点,各集团之间经常发生打斗。如果两派实力悬殊,一派打败了另一派,事情也就结束了;如果两派势均力敌,不是两败俱伤,就是冤冤相报,无休无止。在这样的前提下,第三势力就会出面请‘最后仲裁者’来进行调解,用他们的行话来说,就叫做‘摆平’。我在曼谷的时候,最出名的一个‘最后仲裁者’,是政界、商界、流氓界都有名气的乌冬·乌达恭。”
“唔,乌冬·乌达恭这个人,名气大得很哩!我们南邦的中学生中间也常常有人说起他,不过谁都不知道他的底细。您要是知道,能给我讲讲他的故事么?”
“我又不是黑社会中人,怎么知道他的底细?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罢哩!”
“管他呢,道听途说也好,人云亦云也罢,反正是瞎聊天儿,昭维老师,您就拿他当个外国故事,给大家说说解个闷儿嘛!”吴永刚也在一旁打边鼓。在曼谷的时候,他也听人家说起过这个人,当然并不知道此人的底细。
“那好吧,我知道多少说多少……
说起乌冬这个人来,还真颇具传奇色彩。据说他父亲原本也是北方人,世代务农,特别擅长种菜。他听说曼谷人讲究吃蔬菜,菜价比北方要高出好几倍,而曼谷郊区的土地又特别肥沃,根本不用上任何肥料,就把自己的地卖了,带着老婆孩子到曼谷北郊来落户。他们租了一块地,搭了一间房,爷儿俩辛勤耕作,每天一早用小车推着新鲜蔬菜进城去卖,日子比在北方好过多了。
1941年,日本帝国主义入侵泰国,乌达恭家肥沃的菜地被征用修建军用机场,一家三口被迫从北郊迁进了城内,在贫民区搭一个木棚子暂时居住。无以为生,父子二人只好各挑一副货郎担,沿街叫卖。乌冬个子矮小,又是外地来的乡下人,开头一些日子,到处受人欺负。不但同行欺负他,不许他走这儿,不许他摆那儿;连买主也欺负他,有趁他不注意抓他一把的,有付一份儿钱拿走两份儿货的,有根本就不付钱愣拿他东西的。特别是随军来的军官太太和少爷们,仗着自己的丈夫或父亲是日本军官,也以占领者自居,经常拿了他的东西不给钱。他一个外乡人,总是以忍耐谦让为主,碰见强硬的人,只好自认吃亏,从不敢与人家争执。
有一天,他挑着零食担子串胡同,突然有一个小日本崽子拦住了他,伸手就从他的担子上取糖果、汽水、冰棍儿。这一天,也不知他怎么忽然胆子大了起来,一定要那日本崽子付钱。那小崽子神气活现地蛮不讲理,梗着脖子说:
“我们是大日本皇军占领者,你们泰国佬都是愚蠢懦弱的劣等民族,只配给我们高贵的大和民族做奴隶。主子我今天喝你一瓶汽水,那是看得起你,是你的造化。你不磕头感谢,还敢问主子要钱,难道你吃了老虎胆、豹子心不成?快滚,别惹恼了小爷,叫我爸爸出来,一枪嘣了你!”
乌冬一听,多少天来积压的怒火突然爆发,再也按捺不住,扬手给了那小崽子一个大脖拐:
“你小兔崽子乳臭未干,就想到我们泰国作威作福来了。今天先让你尝尝劣等民族的耳括子是什么滋味儿!”
那小崽子是飞扬跋扈惯了的,也不示弱,抡起手中的汽水瓶子就砸过来。乌冬正在火头上,也豁开去了,头一偏,让过这一瓶子,也从担子上抄起一瓶汽水,抡圆了就往那小崽子的脑袋上砸去。小日本没想到奴隶也会造反,没防备,一下子被乌冬砸了个正着,玻璃瓶粉碎,那小崽子号啕大哭起来,汽水和血哗地流了一地。乌冬正想挑起担子来赶紧逃跑,不料那小崽子的母亲听见儿子嚎叫,穿着木板鞋就从屋子里追了出来,一面追,还一面喊。乌冬个子本来就矮小,又挑着一副担子,更其跑不快,终于被那日本女人追上,抓住了货郎担。乌冬一看逃不了了,停下脚步,抽出扁担来,拦腰向那女人揳了过去。那女人“啊呀”一声倒在地上,乌冬怕她爬起来还要追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往她脑袋上给了一扁担,把她打晕了过去,这才赶紧挑起担子,一溜烟儿跑了。
这一场恶战的全过程,过路的人都看见了。知道日本人的事情惹不得,谁也没上前,就一哄而散。等到小崽子把大人找来,路上早已经连人影儿都没有了。
这件少见的事情,立刻传遍了整个曼谷。日本人也到处搜查、通缉他。有个拳师傅喜欢他的机灵胆大,就收他做学徒,把他带到外地,一面避风,一面教给他拳脚。等到这阵风刮过去以后,他才回来,白天仍不敢在街上露面,到晚上,才在城南“风化区”赶夜市,卖些香烟、瓜子、糖果之类。没想到他无意之间打出了“万字儿”,赶夜市的小贩不但都佩服他、掩护他,还推举他做了他们的小头目。不久以后,在风化区混日子的妓女、暗娼、青皮、光棍儿没一个不认识他的,至少在夜市中他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了。
他手底下有了一帮人以后,想起日本鬼子强占了他的家园,总想给日本人一点儿颜色看看,也让他们知道知道“泰国佬”并不都是驯服的奴隶,更不愚蠢。他想好了一个主意,让大家分头行动:把街上四处流浪的野狗,尽量收集起来,一共找来了十几条。一天夜里,他让大家把这些狗都悄悄儿地牵到北郊军用飞机场附近,这才给大家说他的行动计划:在机场铁丝网外面,找一个离仓库最近的地方,用稻草绳一道道缠在狗身上,再全身浇上煤油,然后“一二三”,大家一齐打火,点着了狗尾巴。狗负痛向铁丝网里面狂奔,就会把火带进仓库里面去,引起一场大火。如果仓库里有弹药或者汽油,这场火准小不了。大家一听,果然是好主意,就照计而行。
结果,十几条狗有七八条钻进了铁丝网,途中被岗楼上的机枪扫射打死了几只,有几只钻进了仓库,引起了大火。可惜仓库里既无汽油,也无弹药,对防火设施还算不错的日军来说,不一会儿工夫,就把火扑灭了。总算乌冬他们地形熟悉,手脚麻利,点火以后,立即撤离现场。岗楼上密集的机枪扫射,并没有伤着他们一个人。
一场奇袭,战果并不辉煌。但是消息不胫而走,乌冬两次教训日本人,给泰国人出了气,人人都夸他是民族英雄。
他的身价,突然间高了起来。借此东风,他又办成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他以夜市的小贩为中心,联络全市的小贩,打出了“落日帮”的旗号,赶走了原来专门欺压摊贩的“夜市场帮”。 “落日”既有隐喻“夜市”的意思,也有“打倒日本”的意思,他这个帮,一时间在曼谷叫得很响。从此他当起了龙头大哥,再也不用挑担子赶夜市了。
第二件,是他刚进夜市之初,人生地不熟的,全靠邻摊位一个叫台云的姑娘指点照应,不久两人就有了感情。他当了“落日帮”的龙头大哥,不能没有“压寨夫人”,经大家一怂恿,办了个单刀会,把台云姑娘娶了过来,坐镇香堂,处理日常杂务,兼管帮内的银钱出入。台云本来就是摆地摊的女光棍儿出身,性格泼辣,敢说敢干,一句话不对付,还敢跟男人既动口也动手,跟乌冬真是天生的一对儿。所以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帮内的事情,她也做得一半儿主,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服她。
别的帮派,一有了字号,就要在自己的地盘内收“月钱”,也就是“保护费”,大自商店老板,小至地摊商贩,每月都有一定的成数,不然,手底下的“弟兄们”就要上门生事儿。乌冬和台云自己都摆过摊子,知道摊贩的艰苦,所以他这个以摊贩为骨干的“落日帮”,只收商店字号的“月钱”,对于摊贩,只要入了帮,不但不用交一个钱,还能够得到帮里的保护。这样一来,曼谷的摊贩大都入了“落日帮”,夜市场的摊贩,则几乎没有一个例外。
落日帮收钱少,手底下又不能不养一帮“镇山门”的闲汉,有时候外地帮派的老大们来了,还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请人家下馆子吃吃喝喝,以联络感情,图个日后互相照应。遇到帮里没钱的日子,他这个夫人,哪怕把自己仅有的几件首饰拿到当铺去当,也要给“大哥”圆过面子来。她的这些做法,手下人人人佩服,对她也特别尊敬。
一天,从巴蜀码头来了几个朋友,专门要会会“落日帮”老大。巴蜀是巴蜀府的首府,也是泰国在马来亚半岛上国土最狭窄的地区,从东到西,不足二十公里。但是这里却是水陆交通的枢纽:铁路往北可通曼谷,再通清迈或柬埔寨的金边;往南可贯穿马来亚全国直通新加坡,东边就是巴蜀海港码头,往西坐汽车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缅甸最南边的那沙大林区和丹老群岛。因此,巴蜀是泰国各种走私商品的主要进出口岸之一。曼谷的摊贩们,主要靠卖走私商品赚钱,如今码头帮的朋友慕名来会,作为摊贩帮的帮主,怎能不盛情招待?
但是偏偏这几天不但帮内银柜空空,夫人的几件首饰还押在当铺里没有赎出来,而手下的几个兄弟也都外出未归。乌冬没了办法,只好一面把客人带到一家经常光顾的饭馆先坐下来,一面吩咐夫人急速想办法周转现金。
这时候刚下午三点多钟。对阴阳颠倒的夜市中人来说,下午三点等于黎明前的三点,所有妓女户、暗娼寮、大小摊贩们都还在香甜梦中。对他们来说,这个时候去砸门借钱,是特别忌讳的。
台云实在无奈,想起平时常到当铺当当,跟当铺掌柜的刘老板多少也有些交情,以自己的帮主夫人身份,因招待外地朋友而商借一桌酒饭钱,而且三天之内一准归还,这样一件小事,应该是绝无问题的。没想到这个华侨小财主,恪守典当业的规矩:只当不借。台云上门,说了事情经过及需用数目,不料刘老板死咬住一句话:“有东西抵押,按质论价;没有东西,免开尊口。”
台云碰了一鼻子灰回家,急得团团转。乌冬在饭馆里陪着巴蜀来的几个朋友山南海北地一通神聊,又猜拳行令地尽量拖延时间,一顿饭从五点钟开始吃,一直吃到天色黑了下来。客人们几次以酒足饭饱告免,怎奈乌冬客气之极,一会儿说这个地方特产没上过,一会儿说那个风味特色没尝过,一张桌子上菜肴都摆满了,实在没地方可摆了,主客双方实在都再也吃不动了,可台云还没送钱来。乌冬急得手心儿出汗,心想:再过五分钟夫人如果还不到,只好到账房找老板卖面子,声明今天手头不便,这一席的酒菜钱要赊账,最快也得明天还了。
就在这进退维谷的关键时刻,台云终于露面了。她以天色已晚,来请客人到旅馆安歇为由,悄悄儿告诉丈夫,酒饭钱她已经跟老板结清,旅馆也已经定好,只等一干客人过去了。
两口子把客人送到旅馆,回到家里,台云才跟丈夫说起当铺刘老板的刻啬,幸亏弟兄们天黑后回来,立刻四处奔跑敛钱,总算把这个面子圆了过来。台云对刘老板恨得牙痒痒的,说是一定要让他知道知道摆小摊儿的也不是好欺负的。乌冬反倒一个劲儿地劝她: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当铺不是钱庄,借是客气,是人情,不借是本份,不能难为人家。
台云却没听丈夫的劝告。过了几天,乌冬应邀到巴蜀去回访码头帮,台云把几个弟兄叫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弟兄们答应着走了。
他们到殡仪馆借来一具普通的黑漆红头新棺材,四个人两根杠子抬到了当铺门口,进门就喊“当棺材”。刘掌柜的一看大惊失色,怒气冲冲地一面往外推一面嚷:
“快抬走,快抬走!世界上哪有当这玩意儿的!”
弟兄中有一个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与他“论理”:
“俗话说: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棺材怎么就不能当?这不也是花钱买来的东西吗?你看看这棺材的货色,是地道的楠木做的,上过九十九道漆,再上一道漆,就可以用了。本钱嘛,花了一万铢,现在只要当五千,还不便宜你呀!少啰嗦,快兑钱来,我们还有急用呢!”
刘老板气得满面通红,争又争不过人家,打更打不过人家,只好吩咐伙计上店门,买卖不做了。
这几个弟兄既不与他动武,也不与他相争,只是不阴不阳地撂下了几句话:
“刘老板,我们可是上门来当当的,不是上门来找茬儿打架的。棺材全新,价值一万,你不信,可以请行家来鉴定。你不让当,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这种东西,既然抬来了,总不能抬回家去吧?现在暂时放在这里,明天我们再来收钱。可别让人碰坏了,别让人偷走了哟!”说完,几个人一哄而散。
刘老板虽然关上了店门,可一具棺材放在店门口,总不是个事儿呀?再说,这时候早招来了一群人围着棺材看热闹,如果真的碰坏了,让人家讹一笔,也不划算。好在这几个人大都认识,知道是乌冬的手下。心想:一定是台云来借钱自己不借,他出这个主意来报复我的。这样一想,他就气冲冲地跑到乌东家里去找他论理。
出来接待的是台云。刘老板口口声声要见乌冬,台云说:
“我们老大上巴蜀去了,‘落日帮’现在我当家。你有什么话,尽管向我说。”
刘老板无可奈何,只好质问她当棺材的主意是不是她出的。台云又不阴不阳地一通损:
“刘老板不是说:‘有东西抵押就可以当当,没东西抵押免开尊口’吗?我们几个弟兄可能手头紧了些,又没更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当,只好把给家里人准备送终的大物件搬出来了。这玩意儿,样子可能笨重了些,可确实是好东西哩!再说,也是遵照您老先生的规矩办事的呀!一具棺材,不过是万把铢的小事儿,当不当的,也没什么大关系。刘老板要是用得着,我作主,就送给刘老板吧。”
话不投机,刘老板噘着嘴回到家里。想想实在没有办法了,最后一招,就是告到官府里。可现在是日军占领期间,大小事情都是日本人在管,又怕弄得不好,会引火烧身。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只好去找福建同乡会会长商量。
会长一听是这么回事儿,苦笑着数落他:
“乌冬现在是泰国的民族英雄哩,你怎么这样不开眼,竟把他给得罪了?一桌酒饭钱,别说是借,就是送他,大家交个朋友,也是应该的嘛!如今事情办成了这样,只能破财免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还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呀?你要是告到了日本人那里去,激起了公愤,不但你自己引火烧身,只怕所有的泰国人都要跟你做对头,连所有华侨都要受你牵连呢!”
一夕话说得刘老板面红耳赤,无可奈何,只好拜托会长出面转圜。第二天,两人带了礼品,到落日帮香堂登门拜访。会长先说了许多日占期间,物资缺乏,物价飞涨,开当铺的买卖更不好做等话,然后请台云多多关照,不要为难刘老板。刘老板也向台云道了歉,说自己不懂得交情,不会做生意等等。台云见找回了面子,也不再难为刘老板,吩咐弟兄们把棺材抬去还给殡仪馆。至于礼品嘛,坚决不收,以免人家说是落日帮敲竹杠。会长做好做歹,算是给弟兄们抬棺材的一点儿辛苦钱。这事儿才算了了。
乌冬从巴蜀回来,听说了这样一场闹剧,哈哈大笑。他是不主张惹事的,不过事情出来了,他也不怕。
没过多久,日本鬼子就投降了。他们在东南亚飞扬跋扈了一阵子,没在泰国打出什么市场来,倒给乌冬造成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国王返京,重选议员,改组内阁。社会各界,几乎众口一词地都要选乌冬为曼谷市的议员。乌冬再三逊谢,说自己既不识字,又不是政界人士,怎么可以当议员呢?架不住名声在外,众望所归,他的弟兄们还来向他报告:什么地方什么帮的帮主参加竞选了,什么地方什么派的大哥已经当上了议员了,等等。既然别处的帮主可以当议员,为什么他乌冬不可以当呢?
大家的一致要求,他辞也辞不掉。直到“提名截止期”的前几天,他才算答应了弟兄们要他参加竞选的要求。为此他出高价专门请了一个政法系毕业的大学生来给他当秘书,办理一切文书文件,还兼他的文化课老师,教他识字、写字。他都已经三十来岁了,才开始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学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也不马虎。每次议会开会,别人都夹着皮包独自出席,只有他算是例外,进会场也非带着那个秘书不可。
竞选期间,刘老板为报当年“当棺材”之仇,给议员资格审查委员会写了一封检举书,检举候选人乌冬·乌达恭当年有“抬棺材进当铺敲诈勒索”等情事,企图破坏他的竞选。但是当时他的名声大得很,议会的人大都向着他,经过多方调查取证之后,证明抬棺材进当铺的,是他的弟兄,而当时他确实不在曼谷,也不知道此事。议员资格成立,并终于当选为市议员。
乌冬爱憎分明,当选为议员以后,又亲自狠狠地教训了刘老板一次。
一天,他手托一只鸟笼,笼子里是一对儿“十姐妹”,慢吞吞地走进了刘老板的当铺:
“刘老板,生意兴隆,恭喜发财呀!”
刘老板一看是新上任的议员,头皮有些发麻,不知道这个冤家对头将如何来报复自己,只好笑脸相迎:
“哟,议员大人啦,今天怎么有工夫光顾小铺哇!快请到里面来坐!”一面说着,一面开开高柜台旁边的栅栏门请他进去,又吩咐伙计敬烟沏茶招待。
“不用客气啦,免啦!我有两个兄弟从巴蜀来,还在饭店等着我哩!这两天我手头紧,办不成招待,只好老办法,当当啦。刘老板,你看我这两只十姐妹,值多少钱?”
“这……这个……”刘老板为难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他知道,乌冬“讨债”来了。
“快点儿啦,客人还在饭店等着呢,你要给我漏气是不是?”
“不敢,不敢!你要多少,你自己开个价好了。我们铺子,本小利微,只要拿得出来……”
“什么,你叫我自己开价,你好去告我新当上议员就敲诈勒索呀?你要我开价,我要一百万,你拿得出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急于用钱,要多少,我借给你不就得了吗!咱们是老朋友啦,干吗还要当当啊!”
“那不行啊,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嘛!开当铺的,只当不借,这是规矩。我这对儿十姐妹,当年花一万铢买的哩!如今这种鸟儿正是行情看涨的时候。你看值多少吧?”
“既然你是一万铢买的,那就算一万吧。怎么样?”
“也没有这个理儿的。你们的规矩,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什么东西,哪怕是刚从商场里买出来的,只要拿到你这里,就只值一半儿钱了。我不破坏你们的规矩,这对儿十姐妹,就当五千铢吧!”
“是咧,是咧!”
刘老板唯唯诺诺地应着。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己得罪了人家,欠下了债,如今不能不还了。他打开保险箱,取出五十张一百铢的钱来,点了又点,这才哆嗦着递了过去:
“请你点仔细,这是五千铢。”
“不用啦,我看你点了好几遍了,还会有错?这些钞票,不是用破的,都是让你这样的人点破的啦。”他把钱一把塞进衣袋里。“写张当票给我。我会来赎取的。利息照算。要是你叫我当一万,我也许赎不起,就不来赎啦!”
刘老板哭丧着脸,开了一张当票,递到了乌冬手上。
“看好我的十姐妹,我可是花一万铢买来的呀!”说着,把当票塞进衣袋里,出门走了。
刘老板等他走远了,这才吐了口唾沫:
“丧气,今天真丧气!”
泰国山多林密,鸟类也多。日占期间曾经一度兴起过养鸟热,并曾有大量的观赏鸟出口。当时的价格,一对儿十姐妹,大约卖一两千铢。三十多年前,货币贬值不像现在这样厉害,一千铢,相当于一个教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够贵的了。乌冬说:他的十姐妹花一万铢买的,当然是瞎话。可这时候的刘老板不敢再得罪他了,只好听他说多少是多少。
乌冬上当铺当鸟的故事不胫而走,在曼谷市一时传为笑话。刘老板当然笑不出来。一连十几天,他白天吃不好饭,夜里睡不好觉。尽管他派了一个小徒弟三步不离左右地看着鸟笼子,但只要听到一声猫叫或者耗子叫,就赶紧先看看十姐妹还在不在。他知道,只要这对儿十姐妹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五千铢扔进水里不算,只怕还要倒贴五千呢!
好在乌冬作事并不太绝。他打听到刘老板拿十姐妹当亲爹亲娘看待,照顾得关怀备至,满意地笑了笑。过了半个多月,又亲自登门,把鸟赎了回去。利息当然照付的。他办事,从来不给别人留把柄。
乌冬只当了一任议员,就不再参加竞选了。他说这不是他的行当,他不愿老带着秘书,一切都听秘书的指挥。不过这四年中间,他在秘书的指挥下,还真给百姓办了几件好事:
第一,给摊贩们争得了合法经营的权利。原来曼谷的摊贩没有登记制度,谁愿意设摊,愿意设在什么地方,第一看摊主的高兴,第二看帮会的容许。市议会在讨论摊贩问题的时候,多数议员从整饬市容和治安出发,主张取缔摊贩,是他据理力争,终于把摊贩也纳入了商业的范畴之内,每摊立照,每月上税,有固定的摊位,既利于国家,也利于摊主,更利于顾客。他还在“落日帮”的基础上,组织了一个“曼谷摊贩协会”,自任会长,把帮会合法化了。从此黑道变成了白道。不久“泰国摊贩协会”成立,又公选他当会长。当然,随着日本旗的降落,随着摊贩协会的成立,早期的“落日帮”已经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就解散了。
第二,日占期间,日军把泰国生产的鸦片转运到中国大陆,毒害了许多人。战后根据国际上的呼吁,决定禁毒,取消鸦片生产和贩卖。本来,泰国的鸦片是国家专卖的,日占期间,扩大了生产额和销售额,不但商店有售,连小摊小贩都出售鸦片或海洛因。政府明令公布禁毒以后,凡是持有毒品的,一律没收烧毁。这一来,许多经营毒品的商店和商贩面临着倾家荡产,他们不是铤而走险,把毒品通过走私的渠道运往国外,就是纠集多人与警察武力对抗,几乎发展到烧警车、砸警察局的地步。又是乌冬出面力争,以日寇造成的后遗问题为借口,限期在几个月内,持有毒品者可以按规定价格卖给国家,过期一律没收。这一举措,免除了一场暴乱,也确实保住了许多商家免受破产之苦。
1948年,乌冬退出政界以前,就开始做生意了。先是经营美援物资和美军剩余物资。当时美军登陆,赶走了日本鬼子,泰国的老百姓对美国人极有好感,对美国生活群起仿效。特别是年轻人,不嚼槟榔改嚼口香糖了;不穿线袜改穿尼龙丝袜了,不着泰装改着西装了,不涂姜黄改涂胭脂口红了。他通过政府的渠道,在码头上整船整船地把美援买了下来,又通过军队的关系,在仓库里把军用剩余物资整车车整车地运了出来,然后转手批发给大小摊贩们,发了一笔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