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烟独自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竟然到了江边,江水拍打着岸堤,一声一声,敲击着子烟的心房。一年前的元宵佳节,子烟站在这里,看着硕大的轮船驶入港湾,仿佛有预感一般,止住了脚,等待着归来的良人。也是在这个地方,自己仿佛受了迷惑一般,一路飞奔,跑上了船,有惶恐,但更多的是第一次离经叛道的喜悦与刺激。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遇到了那个像极了林玄的独臂男子,他到底是谁?现在在哪?会不会此刻就在他身后?
想到这里,子烟慌忙回头,零星的几个人中并没有那个带着面具的独臂男子,子烟心下一沉,却又觉得自己好笑。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三次的人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而且确切的说,她没有见过那个人的样子,说不定此刻他若摘下面具站在她面前,她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认不出吗?不,能认出来的,那他身上莫名的熟悉感是不会改变的。子烟忽然回首,依旧是零星的几个路人,并无异样,可是刚才明明感到有人在看自己,错觉吗?子烟低眉,思考片刻,抬脚向江中走去。身体伴着猎猎江风向前倒去。
“你疯了吗!”
子烟感到腰间一暖,被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眼前的人,戴着面具,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在江风中轻轻飞扬。他依旧声音沙哑,只是以往空洞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焦急。
“有什么想不开的!是因为分家了,还是因为家里险象环生!你至于这样寻死吗!”
子烟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轻声道:“我知道你在,但你躲着我,所以我才……”
独臂男子放下子烟,正要转身离去,却被子烟拽住了空荡的袖管。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分家了,难道你……”
“叶家在上海本来就是举足轻重的大户人家,再说,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把叶家推到风口浪尖,这种情况下,就算叶家死一只狗,想必也会人尽皆知吧。”恢复了惯有的空洞冷静的口吻。
子烟沉默片刻,许久,终于问出,“你,为什么跟着我……”
独臂男子一愣,“我,我是刚巧经过而已。”
男子不动声色的抽回空荡荡的袖管,悄然转身。
“你似乎总觉得我很在意你……”
“对不起……”身后的女子轻声开口,“你的感觉,太熟悉,太像中丈夫了……”
独臂男子不由浑身一僵,他听到了身后女子的低声啜泣,心头不由一紧。子烟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径自的说下去。
“我手上的戒指,就是他留下来的。他死了,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我想,他估计到死都在希望得到我的原谅。其实他不知道,我早就原谅他了,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吧。”
独臂男子转过,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没听错,是在哭,很伤心很难过,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拥她入怀。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一下子说出这么多,明明和你没关系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姓木。”
“什么?”
“我姓木,叫木也。”
子烟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独臂男子,又惊又喜。
“你想知道我名字,我告诉你了。以后要是再遇到,你还是可以向我吐苦水谈心,算是半个朋友了。”
“嗯,我叫叶子烟。”
男子看了子烟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去。我知道,我知道你叫叶子烟,我知道你手上的戒指是林玄留下的,在我第一眼看到这个戒指的时候,我就明白你的心意了,我,什么都知道。
子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静不下来,白天的事情,很突然,像是一场梦。他叫木也,那个像极了林玄的男人叫木也。是他的真名吗?她希望是,也希望不是。如果是,那说明他对她坦诚相待。如果不是,那,他还有可能是林玄不是吗?即使他不承认,但是,那个感觉错不了,而且,今天在诉说自己和林玄的故事的时候,他分明有动摇,这一点,逃不过她的眼睛。
从那天之后,子烟就愈发喜欢在街上闲逛。心里有一份期待,期待自己能够遇到这个自称是木也的男人。
子烟独自走在街上,感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回头却又不见任何一个可疑的身影。子烟低眉,抿唇一笑。在街上东绕西绕,转来转去,走进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巷。身后的人也一并跟进来。子烟欣喜回头,笑容瞬间在脸上凝固。
瘦小的身影,精干的短发,细长的眉眼。是钱奉娟。
钱奉娟勾起嘴角,浅笑到,“看到我就这么不高兴吗?子烟姐姐?”
“你……”
“好奇我为什么会主动出来找你吗?”
钱奉娟步步逼近子烟,嘴上的笑意愈发的深了。子烟慌忙后退,这里人太少了,钱奉娟既然有过一次想杀自己,就会有第二次。但是为什么呢?上次是怕事情败露,这次是为什么?
“你在想我为什么出现吗?当然是想杀你啊!”
“这个我自然知道。”子烟停下后退的脚步,抿唇一笑,“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杀我?如果说上次是怕事情败露要杀我灭口,那么,这次呢?”
钱奉娟冷哼一声,笑的更明显了,“果然聪明啊,知道我这次来杀你是另有目的,想知道原因吗?”
“洗耳恭听。”
“你的存在太碍眼了!只要你在一天,我的栖身之所就不安全,被发现是早晚的事!再说,你要是死了,有人会崩溃的,他一崩溃,叶家就更不堪一击了!”
子烟微微皱眉,崩溃,谁?谁会崩溃?父亲不可能崩溃,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她的生死。子雯?不会,就算自己和子雯感情很好,她也不至于崩溃,再说,即使崩溃了,也不会令叶家变的不堪一击啊。难道是子烟眼睛一亮对钱奉娟怒目而视。
“没错,就是叶子诚!他不是很爱你吗?”
钱奉娟说罢便一刀挥下,子烟险险避开,长长的伤口在子烟臂膀上蜿蜒开来,就在子烟转身欲逃的瞬间,却被钱奉娟抓住手腕。钱奉娟扼住子烟的手腕。顺势向里翻转,子烟疼的顺势将手臂背到身后,却不想这样一来却被钱奉娟死死制住,动弹不得。钱奉娟手肘用力,狠狠的朝着子烟脊椎砸下去,子烟惨叫一声,模糊的看到远处一个独臂男子飞奔而来,隐约听到他说“不是嘱咐过你,她会功夫,要小心吗!”。不等子烟看清事态的发展,便晕了过去。
木也飞起一脚,狠狠的揣在钱奉娟的肚子上,钱奉娟吃疼的胡乱向木也一拳砸去,木也险险避开,脸上的面具却被打落在地。
钱奉娟看着眼前的独臂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是你!”
叶子诚皱眉看着眼前的男子。独臂,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男子的背后,是昏迷不醒的子烟。
独臂男子低沉开口,声音沙哑空洞,不带一丝多余感情。
“她被仇家追杀,被我救下。你既然爱她,就好好爱护,不要再让她身陷险境。”
子诚抱过子烟,眼前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子烟口中的,像极了林玄的独臂男子。虽然看不见脸,声音也有所不同,但子诚也觉得,这个男子,和林玄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又有些不同。像又不像,这一点连他都察觉出来了,难怪这个人会让子烟如此挂心。
木也将子烟送到子诚怀中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不是林玄吧。看着木也决绝离开的背影子诚不禁感叹。如果真的是林玄,他怎么可能这样平心静气的把昏迷不醒的子烟送回来。
子烟醒来的时候,感到手臂一阵钻心的疼痛。子烟抬起手臂,看了看又破裂出血的伤口。出手真狠,真的是想置她于死地。摸了摸酸疼的后脊椎,被打晕的地方,应该有淤青了吧。
“一起来就乱动,伤口又裂开了。”
子诚细心的替子烟拆下纱布,重新上好药。整个过程,轻柔细致。子诚专注的样子,让子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话想问我?”子诚轻声开口,听不出情绪。
“嗯。”
“是一个戴面具的独臂男子把你送回来的。”
“果然是他,那他有没有……”
“他什么都没说,把你交给我之后就走了。他,不可能是林玄……”撒了谎,不想让子烟知道那个男子的嘱咐中有着关心,不想让子烟再对那个男子心存希望,即使他也觉得那个人,很像林玄。
子烟垂下头,果然是她多心了吗。那个人,真的只有自己觉得像林玄吗。也对,如果是林玄,他又怎么会对自己避而不见?
子烟起身,走到窗前,雪已经开始融化,屋檐上的雪水,悄无声息的落下,融入冰冷坚硬的泥土中。
“你应该好好躺着休养生息。”
“只是手臂受伤而已,不碍事。”
子烟拿出竹笛,立于皑皑白雪中。一曲《白雪》,吹的宛转悠扬,闻者落泪,听者心伤。许是举起的手臂用力的缘故,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渗出点点猩红。子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用心吹奏。
子诚上前,一把夺过子烟手中的竹笛,眼中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怜惜与心疼。
“他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自己!我原以为你已经走出伤痛,可那个独臂男子的出现,却令你又这样的失魂落魄!这样的你,还是以前那个冷静清高的叶子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