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大惊,抬起头来,却见着启墨一如往常般地对着自己微笑,毫无虚假之意的真挚微笑。
“先生。”
“放心吧,离歌,我呢,方才只是同你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师傅,那晚我见着了。”
依旧是淡雅得好似三月春风的微笑,离歌却很是想上前狠狠地将启墨揍一顿,“启墨!”,不过说来,自己未能及时传达消息呢,也怨不得启墨拿自己开玩笑,便也只好自嘲似的笑了。
“启墨,这种玩笑以后开不得啊。”启墨依旧只是微笑,像是三月里的春风,和煦着人心,“说来,你怎么见着的?”
“这个啊,离歌,还记得纸鸢吗?”
“自然记得!怎会不记得?”说起这来,羞愧之情再度涌上离歌的心头。自己欠先生太多了。
“对,我师傅见我没来,便用那纸鸢来传信与我了。”
“原来如此啊!”离歌恍然大悟。
“对了,儒轩和悠韵也是在那时我师父介绍给我的。”
“欸,那时才认识的?”
“也不能那么说吧,只是当时他们知道我,但我还不认识他们,通过师父呢,就相互认识了,不知不觉也就成了朋友了。”启墨低下头来瞧了一眼香绣,香绣早已回到了启墨身边,俯下身子爱抚着香绣的脑袋,“就像是离歌你和香绣一样呢,不也是在这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朋友吗?”
听得如此,离歌和香绣相视一眼,随即各自偏过头去,启墨瞧着这一幕,不禁笑开声来。
清早的阳光,消逝了天际的明媚,而以郁色的阴霾取代,离歌站在一片凄凉之中,望着眼前的残骸,一片片、一堆堆。
“离歌,走吧。”启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明明只是短暂的离开,怎就会造成眼前的惨景?离歌望着眼前的情景,往事又一次涌上心头,第三次!这已是第三次了!
罪无可恕!
“走吧。”离歌撇过头来,目光尽是默然。
一行七人,独独少了言胭。
身后的苕兰山庄,如今已是残骸遍地,失去了前一秒的光辉,就连那些花儿,似乎也是憔悴了。
“启墨,你能知道言胭在哪儿吗?”离歌没有回头。
“不,不知道,只是可以肯定的是,言胭在对方手中。”
“对方吗?”离歌没法反驳,对于如启墨一般的人而言,没有绝对的善人恶人之分吧,“人之初,性本善”,毕竟,每个人都是一条生命呢,“对方……”
“向前行,言胭被关在了飞檐庄内。”
“飞檐庄?不是五毒教的人干的?”
“这个,抱歉,离歌,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欸,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离歌仰望着天空中的那份阴霾,无奈。
前方的路途,似乎很是长远,而又显得那般的艰险。
午时,寻得一家饭馆,七人就坐。
“客官,要来些什么?”
“砂锅,七人份。”离歌不假思索,看来真的是为着整件事恼火了。
“好嘞。”小二转身,“砂锅,七人份——”
启墨啜了一口茶,将杯子缓缓放下,“离歌,小心点。”
小心?先生何出此言呢?离歌望了一眼启墨,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听说那早些被灭门了的剑门的少主人还活着。”
“真的吗?那她命还真是大,怎么一直没有听说过剑门还留有活口呢?”角落里的一青衣男子将手捂在嘴边,凑近桌对面的黄衣男子耳边,“不是被赶尽杀绝了吗?”
“言胭在哪儿?说!”离歌已是不知何时走到了那个角落。
“哦,对呐,那少主是叫言胭来着,不过,这位公子,你怎么……”
“在飞檐庄吗?”离歌语气平淡。
“这……”
“快说!”
“呀呀,这位公子呐,怎么了,挑衅吗?嗯?”黄衣男子起身。
“离歌!”启墨上前想要阻止,只是岚心却伸手拉住了启墨的衣袖,启墨回头。
“不,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启墨,你不觉得人就是这样,应在必要的环境中,才能真正成长吗?”岚心的语气波澜不禁。
启墨坐下,岚心的话的确没有错,想来自己果然是对一切太不能放下心来了呢。或许,用“宠溺”一词也不为过吧。无论是对香绣、旋满,抑或是离歌。
既是如此,那便放手吧,也好让自己瞧一瞧,这些日子以来,离歌的武艺究竟是进步了多少,流血,已是避免不了了,然则,在江湖,哪又有不流血的道理呢。自己其实正是因此而对这所谓的江湖感到反感以及厌恶的,只是,既然答应了离歌,早在先前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了,面对吧,或许自己先前的不断阻止,亦是在试图逃避吧,逃避那些埋在心底的、自己所不愿意面对的流血……白热化,很快就到来,对方,不是好惹的种,只是出乎离歌意料的是,为何在这小小的饭馆之中,竟是汇聚了如此之多的帮派,而且,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只是为着将言胭从飞檐庄抢走。卑鄙!
一招断砂剑法已是足矣,离歌收回手中的断砂剑,神色漠然地瞧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很久没有如此的满足感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空虚生活,自己早就过腻了,如今,面对着尸体,似乎总算是干了一件正事了呢。言胭,等我!
启墨叹了一口气,终究是要面对呢,踏进了江湖,便已是走错了路,且没有了退路,上前,望着呆愣中的掌柜以及小二、厨师之人,启墨将自己身上的盘缠尽数拿出,没有可以补偿的多余之物了,若是这些人不走,想必是会被那些离歌所杀死的人所属的帮派灭口的吧。
“真是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些你们拿着,快走吧,越远越好。”这么说着,启墨望着渐渐消失在眼帘的身影,在心底为他们感到一丝不安,或者说是担忧吧,谁知道他们能否安全地逃脱呢?
“走吧。”
已是夜色深沉,沉沉的夜,似乎很是适合夜间行动,远山的剪影,倒影在天际的深蓝,是那般的浓郁,松林间的响动,是最好的掩饰,也许有时,人们习惯了的声响越是容易被忽视、被潜意识排除吧。
既然是答应了,便也是无法反悔。启墨站在松林的尽头,望着离歌向着飞檐庄快速消失的身影,一阵不妙的预感由脚底向着心头袭来,今夜,会是怎样,自己无法知晓,或许会像这天空一般吧,消散了月色。
启墨抬起头来,望着深沉的夜幕。不久前,有人这样说,意在给自己一点空间,不久后,不妙的预感与之同生——现在,离歌独自一人向着飞檐庄走去,撇下每一人的陪同,历练?或许吧,总有一天,每个人注定是要独担一面的,那何不让这一时辰来得更早一些?
飞檐庄,不同于往日,今夜竟是那般的戒备森严。
本是无意于打斗,只是情非得已了的无奈,那,便出鞘吧。
离歌顺着庄南面的一棵老树向着庄内飞身而去,庄内是一片灯火通明。
师妹会在何处?偌大一个庄,难觅芳踪。
然而在假山连廊间小心翼翼地行走中,尽头,一抹身影一闪而过,是那般的轻盈,轻盈得那般的诡秘。
离歌不禁感到一丝凉意,直彻彻地像是冬季里的凉水一般,将自己从头顶直淋到脚底。
顺着方才那身影向着前方快速移去,是后院。
一方天井,仅此而已。
未免是太过怪异了,为何是连一花一草都难寻踪迹?
离歌向着四周快速探视,夜,依旧是诡异的静,这一下,连松涛声都听不见了。
难以言喻的压抑,在此刻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下,离歌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然而,一想到师妹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便也只能是强打起勇气来。
一声,两声……似乎是水滴声,然而又不能说明,在沉寂的夜中,突然就传来,毫无征兆。
声音,来自哪里?离歌循着声响向着天井走去。错不了,天井内!
为何在此?为何毫无征兆?离歌不解。
月光似乎是很知时宜,在这一刻,消散了周身那浓密的乌云,将凄色的淡黄色的冷光洒向整个后院。
离歌顺势向天井内望去,然而似乎是因自身影子的原由吧,看得并不清晰,甚至可以说,毫不清晰。
离开?不能做到,预感告诉自己,这天井之中,必有秘密。
离歌在天井周围打探了一番,寻不着一丝石子的踪影,没有办法了,只能是将随身携着的匕首向着天井内投去,“哐当”一声,很快自天井内向上传来。
便是不深了吧,这天井——离歌决定亲自下去看看。
无可缚绳索之类的物体,这个后院,未免也太干净了,干净得令人感到莫名的……离歌纵身跳下天井,双脚触地之时,抬起撑着地面的双手,好生奇怪,似乎很是粘稠,而且,这周围的气味竟是那般的腥臭。离歌摸索着天井,井壁上,似乎是火把,于是将其点燃,然而,眼前的一幕……沾满不怎么新鲜的血液的双手,脚底下遍地的血浆,向着前继续走,离歌感到自己的步子不怎么受自己的控制了,很是抗拒这继续的前行,然而,终究是前行着。
遍地的尸骸,那满是熟悉的脸庞,原是那般或是慈祥,或是阳光,或是……如今却变得诡异,诡异得好似要将自己吞噬。
浓烈的腥臭以及腐败,向着自己袭来,将自己紧紧缠绕,离歌不禁感到一阵作呕。
痛苦地睁开双眼,是谁?在挥剑向自己砍来?
父亲!母亲!妹妹!仙裔的师兄弟们!
师父!师母!剑门的师兄弟们!
苕兰庄的上上下下!
是幻觉?亦或是现实?早已是死去的人们,为何前一秒还躺倒在血泊之中,而后一秒,又提着兵器向着自己袭来?
身上,已是负伤,拔剑抵抗,还是忍受被活活砍死?
那么,师妹该怎么办!
不再犹豫,离歌拔出断砂剑,向着自己那些原先所爱的人儿,毫不留情地斩去,先是,闭着眼,不忍视,终究,是睁开双眼,见着那些残骸,在剑光一闪中,直直向着血泊中倒去,快感,席卷而来……不远处,启墨的身影,在最后的那位残骸倒下之后,忽闪一下,消失在离歌眼前。
这一切,都是你吗?启墨?
“离歌,离歌?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