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林老师好!”几个满脸稚嫩的孩子在和沙美林打着招呼。这里是余乡,村民以捕鱼卫生,经济并不发达,所以孩子们穿的衣服要么是家长将大人的衣服改小的,要么是兄弟姐妹接替着穿的,或是洗得发白,或是被巧妙地补上补丁,但都还算整洁。
“小黑,小白真乖!今天讲的陆游的诗,都复习了吗?”沙美林在微笑地给他们打着招呼。对于这群孩子,她是喜欢极了!孩子们的天真无邪、朴实无华常常能让她忘却世间的烦恼,让她活得更加纯粹!
看到小白的衣领藏在脖子里,沙美林上前弯下腰,轻轻地为他整理。
“美林老师,您真像我的妈妈。”小白一阵害羞,白白的皮肤上露出了两个红红的晕圈,显得更加可爱了。
来不及等沙美林反应过来,小白就拉着小黑跑开了。小白的母亲在他6岁那年,因为受不了余乡的贫穷,就毅然决然地丢下他,跟一个外地的男子跑了。母亲离开之后,小白的父亲是既要当爹又要当妈,即使有心,也未免对小白照顾得有些不周。自从沙美林来到了余乡成为这里的乡村教师以后,这些疏于父母照料的可怜的孩子都受到了她的优待。
看着小白远去的身影,沙美林一阵恍惚,她想到了江银纳。纳纳在这么大的时候还缠着她讲拇指姑娘的故事呢,那个时候她的芭蕾已经练到能够参加市里的大小比赛的程度了。还不知道现在纳纳是不是又长高了?不对,纳纳应该交男朋友了吧?沙美林的眼里一阵泪水。上次偷偷去看江银纳,还是在半年前,那个时候她正在和一个男生在一起吃火锅,当时她看着纳纳被那位男生照顾得很好,她也就放心了。只是女孩子家在感情中最容易受骗了,她这个时候却不能在纳纳身边,开导她,教育她,想到这里,沙美林就情绪激动起来,没几下子,她便喘得厉害。沙美林又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只见过一面的孩子,她已经找了整整二十年,可还是没有找到。有好几次,她看到背上有胎记的孩子,她都上前辨认,结果免不了被他人责备一番!十月怀胎,那是血浓于水,创造生命的过程,有谁能体会到作为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她是一直没有告诉江振国事实真相的,毕竟她不能让婆婆知道纳纳并不是江振国的亲生女儿,更不想让江振国为难,他已经够苦了。
当年婆婆和贝茵设计刁难她,让她离开,她的心已经被伤得支离破碎了,为了让纳纳更好地成长,她最终还是没带走她,应该说算是没带走任何东西。以至于后来,疯狂的想念占据了她身体的一切,让本来都已经很虚弱地她,更加心力交瘁,现在甚至每天靠甘草、忍冬止咳化痰。而那原本白皙的脸上,现在更加惨白,像一面白纸,脆弱无力,风一吹就会破了似的。
其实她也偷偷去找过江振国的,只是那时的他身边站着贝茵。他们笑得那么开心,以至于让她有些不忍心打扰!在她准备转身的那一刻,她竟看到了他眼里的无奈,那种只有她才能领会的不易察觉的无奈。这种表情,以前往往只出现在江振国遇到难以解决的工作难题的时候,现在生活中的他,也开始过得不好了。而那时,她在江振国的鬓角也看到了星点的白发,他老了,岁月已经把他消磨地有些沧桑。
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角落里,慢慢地看着他倍受煎熬。不能像贝茵那样许给江振国事业,不能帮他解决科研经费问题,她又有什么资格留在江振国身边。那段时间,她经常听到江振国无奈的叹息声,他那紧锁的双眉,深深地勾着她的心。也许婆婆说的对,一个女人若是只能给丈夫拖后腿的话,还是离开好了。让她下定决心的,还有她的身体。所以当初楚恩平的威逼利诱并不算什么了。她不怕威胁,不怕死亡,只是怕江振国过得不好。
留在“余乡”,也只是留了个“余想”吧?
沙美林还常常想起,她和江振国、贝茵下乡做知识青年的情景。
由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沙美林和贝茵的关系极好。她们扎一样的马尾,穿样式差不多的衣服,几乎像一对双生子,只是她的眉眼略微淡雅,身子骨更加弱不禁风,而贝茵则是娇媚俊俏。
沙美林和贝茵常常分享着说不完的悄悄话,早晚亲密无间,直到在下乡时遇到了江振国。
当时的江振国已经是鼎鼎有名的才子了。他饱读诗书,常常能出口成章,甚至会写一些散文诗词。在那个年代,学富五车,就是现在意义上的“富”,而江振国做事潇洒利落,待人温文尔雅,则被定义为“帅”。他能引来女生的亲睐并不意外,只是沙美林和贝茵都疯狂地喜欢上了他。
在知青大队的时候,他们三个都还能和睦的相处,直到有一天,保送回城上学的两个名额指标下来。
名额只有沙美林和江振国。
这结果,让沙美林又惊又喜,但却让贝茵又怒又恨。她在生产大队努力表现,在辛苦得到名额后,她托了关系,将它让给了江振国,可是在沙美林和振国离开的前一晚,她才知道,原来,江振国一直都在保送指标之内,没有名额的只是沙美林。
那一夜,下着滂沱大雨。
“振国,为什么?不是说好的,你毕了业就会回来娶我的吗?”贝茵还在痴痴地问着,她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案,她也希望江振国找她那晚说的事情都是真的。
“小茵,我承认我对不住你。但我喜欢的一直都是美林,那晚真的只是误会。我们会补偿你的。”江振国拉着沙美林的手,互相深情地注视着,像是一种肯定。而他们共同面对的则是惊讶与愤怒的贝茵,但尽管江振国信誓旦旦,可沙美林的脸上却是更多的迷茫。
“误会,那叫误会,处心积虑地得到我的名额,然后远走高飞。”贝茵苦笑着,像是受了天大的讽刺,终于竭尽全力喊着心中的哀怨,“江振国,我失去的,要让你加倍补偿我!”
此时,大雨冲散了贝茵的头发,有几缕发丝贴在前额上,雨水顺着划过,和贝茵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流在嘴里。她不知道那苦涩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曾经尝试着忘记,试图放弃,但记忆从不缺席,仇恨悲剧积聚的最后,类似的剧目也再次上映。以水投水的经历,缠乱戚戚,该做怎样的抉择?才能跳出这一圈又一圈的旋转。
历史惊人的相似。
在沙美林、贝茵、江振国的青春里,有爱情、有记忆、有伤痛,有纠葛,这剪不断的情愫,直至三人都已步入中年还未理清,也许还将继续。
又是周末,自从江银纳和江晴晴上了大学之后,江家每次都要在这个时候进行聚餐,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不同的是,多了刚从姑姑家回来的奶奶。
奶奶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女人。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她皮肤保养的甚好,宛如三十岁的少妇,平时的着装也是紧随时尚。单看外表,大家定会认为奶奶是一个思想开放,紧跟潮流的老人,但若是深入了解后,我们便会发现,她的思想做派,完全还停留在解放前。在她身上,我们完全能够明白什么是矛盾综合体。
“奶奶!”江晴晴移到了沙发旁,面带欣喜,而刚刚的她还一脸哀怨,“您什么时候回来了?也不让我去接您,大老远的,累不?”江晴晴直接开始帮奶奶按摩,留下江银纳呆呆地站在一旁,仿佛她才是和奶奶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亲孙女。
“想着你学业忙,也没告诉你。”奶奶一脸慈爱地看着江晴晴。仿佛没有发现旁边似乎显得多余的另外一个孙女。
“奶奶,我还要整理实习资料,先回房间了。”江银纳不是不想看着他们秀感情,只是她和奶奶实在没有话说。从小奶奶对妈妈的责骂与不满,她一直看在眼里。奶奶一直不待见她,所以她也不喜欢和她打交道,只是自从母亲走后,奶奶便常年住在美国姑姑家,她和奶奶的交集变得更少了,甚至在一起吃饭都会被她刻意推掉。外公临终前的话,紫色的吊坠,妈妈的离开,一切似乎都和奶奶有关,江银纳怎能不恨?又怎能愿意和她多呆一会儿?
“不累。晴晴呀,跟奶奶说说,你也该实习了吧?准备到哪里工作呢?”奶奶一直握着江晴晴的手,甚至没有看江银纳一眼,更别提是理会她的话了。
江银纳冷笑了一下,直接进了房间。外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奶奶,我想去楚氏集团。我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那去他们的市场运营部还是不错的,再不行,我就到财务部实习了。”江晴晴一脸俏皮地看着奶奶。
“去那里也好,最好能和楚征那孩子多接触接触。江楚两家是世交,你迟早也会嫁过去的。”
“奶奶,您不害羞,我都害羞了。”这个时候,江晴晴完全像是天真的小姑娘,在奶奶面前肆意地撒着娇。
餐桌上。
“纳纳,快来吃饭,我让你贝姨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粉蒸肉。”江振国叫了半天,也没见江银纳出来,就进了她房间。
“纳纳,怎么回事?你奶奶回来了,你就又不在餐桌上吃饭了?”江振国像是有些生气,毕竟她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的母亲,而女儿这样做,似在任性,又让他确实很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