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今日,还在浣衣坊的宫女和风一如既往摸黑起来洗衣服,刺骨的凉水冻得她直打哆嗦,5年了,她还是没有习惯这种苦役。那天她本来要计划跟往常一样,早早洗完衣服然后带着衣服一起偷偷跑到后宫女眷上课的宣识殿,藏在殿后听课。讲课的师傅是女官出身,年约40,算得上德高望重了,在这宣识殿乃至后宫是很有一定威望的。不管多少女眷来听课,只要有一人,她便准时开讲。当然,和风常年躲在殿后听课她是知道的,并且悄悄跟浣衣坊的主事打过招呼,算是默认和风这个非正式徒弟。那天和风刚到“蹲点之处”就发现老师已经站在那里,她匆忙放下衣服桶,拜见这从未正式打招呼的师傅,心想倒霉了,以后没法蹭课了。师傅点了点头让她起身,然后跟她说,“今天别听课了,我已经举荐你去丰国和亲,收拾一下中午面见皇后。”师傅说完扔给她一个包裹,转身便走进前殿。和风悄悄掐了自己一下,感觉到了切实的疼痛感之后便悄悄咧嘴笑了。在这无聊得人人不得不八卦的宫殿,有谁不知道郡主下嫁下属几个封国的规矩?这也给所有的宫女一个并不靠谱的梦想,人人都是巴望着这种好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日升天,飞上枝头当凤凰。一旦有了这么个现实利益问题存在,各种乌烟瘴气的斗争就或明或暗存在,一般情况下,这种美事都会发生在伺候嫔妃的宫女或者在册的女官身上,今年这事突然降临到和风身上,她没有激动得晕死过去,而是急忙回浣衣坊,拿着师傅扔给的包裹进了自己的卧室。与自己同屋的其他一个宫女如今正忙着做事,不在屋内。于是和风打开包裹,穿上了师傅准备的一套浅绿色衣裳,然后自己仔细梳了个显眼但不妩媚的挽发,仔细化了个精神但不明显的妆容。只是那么短短一刻钟回来的路上,和风已经盘算过了。师傅是早知道她的,不说破是爱惜好学之人,如今举荐她更是恩重如山;当今皇后出身将门,性格古板,讲究规矩。这样想来,和风就自信许多。毕竟容貌太过出众的话在另外一个女人看来怎么都不舒服,而和风恰好姿色稍显平平,这样觐见皇后反而显得安全。
随后宫女和风便被皇后身边最得力受宠的路公公亲自领着觐见皇后。从浣衣坊到皇后的凤栖宫,和风紧随着路公公,两人一路小碎步一刻不敢停留,公公的裙角时不时扫过干净的大理石小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平添了和风的紧张。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凤栖宫门口,和风这便意识到,后宫比她想象中大了十倍不止。正要一道跨进宫门的前一刻,和风鼓足勇气跨了个大步,抢在路公公前头,向他弯腰施福,轻盈一声:“多谢公公,这一个来回如此长的路程,有劳您了!”那路公公愣了瞬间,之后立刻堆满笑容,摆摆手说:“不敢不敢,以后……嗨,姑娘便是客气了。”和风微微一笑,再次略微施福,然后退后一步,紧跟着路公公进宫。自从默许每天去听课之后,和风总是提醒自己要懂得感激,点滴的善意都应当牢记心中。
其实对于第一次走进那样奢华得近乎发出光芒的宫殿,和风的印象是模糊的,因为紧张和忐忑近乎掩盖了她所有的感官。皇后身边的女官用程式化的语气,轻缓而威严地对着跪在地上的和风说抬起头来时,和风瞬间失去思考的能力,这般强大的气场她从未感受过。之后她便看到了年约30出头的皇后,眼神有些涣散和疲倦,头饰规则而繁复地分布在她的发髻上,看不到她的手腕,只能隐约看见握着手绢的手指,白皙纤细,一如她的脸。和风老老实实收住自己的目光,又迅速低头。皇后似乎很累了,也没有跟不懂规矩的宫女计较,只轻轻说了声:“就她吧,还算体面。”接着一个声音喝道:“宫女和风,还不谢皇后。”经过这么一喝,和风终于反应过来,于是忙不迭磕头谢恩。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于是公公又领着她悠悠退出来。不料还未跨出门口,皇后的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很清淡很随意,她问:“你可愿意嫁于丰国世子?为什么?”和风立了立,赶紧转身跪下,磕了个头并借此机会整理思路,然后抬起头看着皇后,用不算拘束却很清晰的声音回答:“回皇后,奴才愿意嫁于丰国。奴才12岁进宫,五年来承蒙皇恩,能够丰衣足食,安逸生活,日夜感激。此番能获得这样的殊荣,有机会效力皇后,更是感恩戴德。”说完背后微微发凉,想是冒汗了。皇后看起来非常疲惫,以手扶额,姿态优雅而绚丽,许久微微一笑,“下去吧,就你了。记住,你不是为本宫效力,你是为久国效力,为皇上效力。”和风郑重道一声“小奴谨记”便退出来了。
之后的几天,和风便接到圣旨,在一连串的晕乎当中,被封为召南郡主,被赐宅邸一座,被拨仆从若干,并开始接受皇家礼仪培训。当然,和风还一如从前想去听课,但是却不能再进宫了,也没有机会向推荐自己的师傅道谢。于是她便四处搜罗书,竹书锦书甚至瓦片上的片字半句,都如饥似渴地研读一番,字里行间的世界似乎比现实更宽阔。她是会抚琴的,虽然时隔五年有些生涩,但是终究是会的,所以只能生生忍住瞎弹一番,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她会抚琴。
丰毕岑以平生想象不到的慢速度,似乎是一步一挨地往北走,似乎每多走一步,他的人生痛苦便多增加一份。这样挨着慢腾腾地往前行进,一行人用了4个月才抵达久国京城。
盛夏的京城,清晨便热闹非凡,街上行人如梭,挽着篮子的粗布妇人居多,她们一边张望哪个摊子的菜更新鲜些,小孩又跑到哪里去了,一面还不时与熟人打招呼。包子铺的店主满脸欢快与热情,甩着嗓门吆喝:“今儿包子特价,买十个赠一个啦。”一面叫着还一面骄傲地来回在蒸屉来回巡视,当有人上前购买时,他一掀开蒸笼,肉包子的香气瞬间溢出,充满整个街。此时懒懒睡在热闹街市不远处墙角的乞丐们也不时扭着头,盯着各个食铺前面的被女人拖曳的小孩们,因为他们往往会随意扔掉未吃完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