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么一次,当时凤止回家守孝,他一个人深夜徒步到了启府,潜进了后院,到了凤止以前的闺房,却没有进去,在院中大树下,他站到了将近天亮才回府。窗户内,人影交叠,他近乎踉跄地回了世子府。后院住着他的莫夫人,中院住着他的世子妃,他却恍惚间进了自己的书房,如果能死去,他宁愿自己在那一瞬死去,将看到的,装作没看到;将听见的,装作没听见。
丰毕寒不像自己的王兄,他是个没有任何政治野心和朝堂兴趣的人,仅仅因为是王爷,才闲闲地供职于太乙院,负责组织古籍修复和史书编纂,过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
这次凤止母亲去世,他倒是体贴,成亲后第一次进了凤止的卧寝,真诚地说:“王妃回家陪陪你父亲吧,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回来。”
长达6个月,一个男人守着自己一见钟情的女人,却一点也不为难她,凤止内心多少有些感动,而且这感动与日俱增。
记得那日女医为她处理好手背上的伤,毕寒替她盖好被子,出门前回头看她,他的神态是无奈也是悲伤,他轻轻道:“我不知道王妃心里有人。”
凤止回去守孝前,拉了拉正要回自己寝殿的小王爷,说:“王爷陪我一起去吧。”
于是丰毕寒陪着凤止回了启府,凤止住了一个月,他也住了一个月。凤止思念母亲忍不住抹眼泪的时候,毕寒在身边,伸出自己的衣袖,让她擦了鼻涕眼泪;启老爷无聊发呆时,毕寒在身边,命人拿来父王御赐的玉制象棋,陪他下到夜深,这种时候,凤止会在身边亲自为他们煮茶。
很多个瞬间,凤止偷偷看他,这是一张随了王后的脸,白皙而柔美,他认真或者沉默的时候,是个容易令人心疼的人。她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需要的时候,为什么守在身边的,是他而不是那个人?
朝堂上局势不明,启东虽然借机躲开了漩涡,然想到夫人,不时心烦,于是他经常月下独饮。二夫人三夫人等等若干夫人皆无奈,只好叫来凤止,凤止劝他不住,只好找来小王爷。
哪知,两个男人喝上了,喝着喝着,差不多就要抱头痛哭。在酒精的作用下,启东扯着疲倦的嗓音,拍着毕寒的肩膀:“凤止嫁给你就对了!哎,就对了!”
凤止又被小丫头叫过来,一看情形,更是郁闷,一跺脚,叫家丁将两人分开,各自扶回房。不懂事的家丁将王爷扶到了凤止的房间就懂事地关门退下,喝多了酒的丰毕寒不懂事地说:“凤止,越看你越好看。”懂事的凤止皱着眉头推开他,没推得动,他便压着她倒到了地上。此时,世子立在房外大树下。
凤止被他压在身下,很是着急,拼命推他,忍不住大叫:“谁叫你喝这么多酒了?”
丰毕寒囔囔:“岳父大人都喝成那样了,我能不喝嘛!”
言罢,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睁开眼睛看着身下的人,她的脸变得通红,煞是可爱。他便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凤止一愣,咬牙切齿,又推了他一把:“丰毕寒,臭死了!”
这话吧,其实,很有丰富的内容。丰毕寒喝醉了,没听懂;丰毕岑没喝酒,他懂了,于是他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丰毕寒拧了剑眉,再低下头,在她的脸上啄了一口,说:“哪里臭了?”
凤止半是羞愤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企图踢他一脚,却被他突然抱起,一点也不能动弹。凤止正要发作,她想,拼了命也不能让他得逞。可是,丰毕寒在醉醺醺的状态下,却将她放到了床上,拉上被子,含糊不清地说:“地上太凉,不能冻着你。”说完就趴倒在被窝上,头枕着凤止的腰部,睡着了。
轻轻的一句话,甚至不带任何讨好色彩,凤止听了,眼泪流了下来。她扭了半天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又折腾了半天,才将毕寒弄上床,给他盖好,自己犹豫了半天,在床的另一头躺下。
第二天,宫人发现躺在书房地上的世子,吓得慌作一团,和风命人将他抬到卧寝,他的身子在发抖,脸上却通红,和风想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却被突然睁开眼睛的世子一手打掉她的手,她便讪讪地传来御医。
御医诊断的结果是,世子喝醉了倒在地上睡了一夜,得了风寒了。
整整两天两夜,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莫夫人吓坏了,不时轻抚他的眉眼,站在床头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和风头都大了,轻轻拉了她,道:“让世子好好休息吧,夫人回去歇会。”
这其实就是逐客令了,莫夫人红肿着眼睛看着世子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和风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启夫人去世的消息她也是知道的,并且派了木一过去上过香。朝中的事,其实一直按照世子的计划在顺利进行,所以她明白了,丰毕岑应该是因为凤止的缘故才这般折腾。
至于世子具体为什么要突然这么伤害自己,和风不大明白,她也实在不想再细细去琢磨,不过有一件事,她倒是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她便命人收拾了一个后院,题字:定落园,打算等世子好了便跟他提出自己搬进去。
风寒在气候潮湿的丰国,不是小病。王爷下令,几位御医衣不解带地轮番伺候着世子。和风更是连打盹都不敢放松,坐在他旁边,时不时想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却又不敢,只好时不时盯着他,只要他于熟睡中一皱眉,她便召来侯在门外的御医。
仗着练武的身板,丰世子第三天便悠悠然醒了过来。彼时莫夫人正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哭成了落雨梨花。丰世子木然地看着她,抬起手,摸摸她的脸,然后侧过头,看到了正领着御医进来的世子妃。她看到了床头的两人,他的左手,在莫夫人的手里;他的右手,在莫夫人的脸上。御医红了脸,哆嗦着看了一眼世子妃,后者微笑向他点头,他便走过去为世子诊脉,和风悄悄自房中退出来。
将近三日未曾合眼的世子妃终于松了口气,于房外差点晕倒,旁边的汶泰眼快,一把捞起她,放在椅子上。他进屋,给御医使了个颜色,御医便又颤悠悠跑出来为世子妃诊脉。
老御医嘱咐世子妃好生休息,她便问:“世子好了么?”
老御医看着她,他的女儿也是这般年纪,他叹了口气,恭敬答道:“世子妃不用担心,世子无碍。”
她便长舒一口气,靠着椅子合上眼。
“世子妃。”老御医身未动,犹豫着开了口:“您要是不放心,进去看看世子。”
和风摇摇头,道:“这几日有劳常大人了!”
待到汶泰送老御医回去,木一站在旁边,抱过靠在椅背上的世子妃,轻声问:“咱们今天搬不?”
“等他好了就搬。”和风有气无力地说。
“郡主。”木一低头,看着和风,道:“你想哭就哭吧。”
和风微微一笑,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回答说:“没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
卧床四日后,丰世子终于可以下床了。此时,天气已经炎热了,他一个人自房中走出,宫人连忙上前问安,纷纷请求他不要出屋着风。他爽朗地答“无碍。”
汶泰见他终于康复,很是高兴,一向不大爱说话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兴奋,他说:“世子,这两天一切安好。”他指一切安好,当是朝堂上。
世子看着安静的院子,世子妃通常煮茶的凉亭里空无一人,他看向汶泰,声音清冷无力:“世子妃呢?”
汶泰恭敬地答:“我清早过来,世子妃便不在院子里。”
“去找。”世子摆摆手。
汶泰察不可觉叹一口气,回答:“是。”随即,他拉了几个宫人一打听,知道世子妃去了后院。他是个武官,后院是世子的家眷所在,无论如何他都不方便贸然进去,便差了宫人进去找世子妃,自己也不敢回中院,只在后院门口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世子妃与木一才走了出来,木一一脸沮丧,世子妃却是神采飞扬,很是高兴的样子。见到汶泰,她挥挥手,说:“咱们去见世子,有好消息。”
汶泰无奈应声,跟在后面。按照他的经验,这么久没有找到人,世子一会儿估计要跟世子妃杠上了。
待到和风抬脚进院,世子负手立在院内凉亭中,两位宫人跪着在煮茶。
“毕岑。”和风朝着凉亭中的人叫了一声,她拎起裙角,开心地朝世子跑去。
待到素衣翩跹的世子妃跑到他的跟前,世子皱了皱眉,别过脸没看她,而后又回头,说:“堂堂世子妃,这么走路没个走相像什么话?”
和风早就习惯他的别扭样子了,也没在乎,只往前蹭了一步,拉拉他的袖子,问他:“有哪里还难受不?”
世子摇摇头,便要坐下喝茶。
“唉唉唉,不能坐。”和风拉住他,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羞涩,蹭蹭脚尖,说:“毕岑,你快去后院,有好消息哦!”
世子无奈看着她,问:“什么好消息?”
“哎,这个,我不能说的。”和风回头挤眉弄眼看了眼木一,后者面无表情别开脸,然后她推推世子:“你快去,莫夫人等你呐。”
丰毕岑突然就生气了,一把甩开世子妃的手,自顾坐下,端起茶杯便要喝茶。
和风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坐了下来,道:“别闹了!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你快点过去。”说罢自己把茶倒了,挥挥手示意煮茶的宫人下去。
千伶适时过来了,盈盈施礼,她掩饰不住兴奋,道:“请世子移步竹苑。”
和风再拉拉他的衣袖,世子轻抚额头,道:“你煮上茶,我去去就来。”
和风微笑点头,世子便携了汶泰去竹苑。
莫夫人一身朱红绸裙,青丝垂散,斜斜靠在床上,见到世子,娇羞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床头茶几上一碗刚煮好的药,冒着热气,屋中药香弥漫。
世子立在床头,看了一眼那碗,他清淡地问伺候一旁的宫人:“不是说好消息么!夫人这是怎么了?”
宫人们看向莫夫人,纷纷跪下,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