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氏茹妃之父主北州军事,官居北州侯成堂凛之右。
茹妃抱着此时熟睡的孩子,身体打抖,不敢看王后,只哭着拼命点头。王后见状有些可怜,便摆摆手命她回去了。
派千伶将怀纤抱过来之后,王后便去了千字塔。心绪不宁的时候她总是愿意去那里呆呆,昨日之事太过突然。她了解过了,王爷那边并没有发生特别的事,那他到底为何?
忐忑不安中,王后便在自己常去幽禁的千字塔阁楼上静坐了一天。
下午回宫时,难得着武士劲装的丰国君,脸上虽难掩倦怠,却也难得眉间含笑。不及将马鞭递给太监,他便看见御医馆主事医正领着一名年轻御医正殿外候着。
瞬间隐去不耐,王爷走近,主事医正一脸严肃,待四下无人时沉声汇报:“禀报王爷,昨日申时,庆广宫郡主常侍莫千伶于宫内医馆领了南州羌族特进供避孕药草一份。”
王爷皱皱眉看着他,许久才算反应过来,他点点头,挥挥手,便自行进了宣德殿次卧。待得总算消化了这个消息,他顿生委屈与愤怒,昨日明明说好的,他敢接,她便敢跳,为何不想要他的孩子?按照往常的脾性,他一定要去找和风问个明白,转瞬又想了想,昨日二人经过夫妻之事之后他未再过去,难道她也无动于衷?总不能事事都由他主动。这般想着,他忍了忍,开始看今日未阅的折子。
自千字塔出来,王后挥退宫人。想了想,仍觉不安,便一个人去了宣德殿。殿内,丰王爷正与几位学士讨论早堂上各项事宜。自他掌印治理丰国以来开始,设立了议事阁,4位谏臣都来自以前的门客,分别精通士、农、工、商。这些人于幕后听朝议,在重大问题的早朝议事中,重点考察各官员的反应,同时形成相应的意见,待早朝后与国主商榷。这样既可以反思朝堂上的决定,又能监视百官,最重要的是,能更全面地帮助国主做决定,应对局势。当初设立这么一个议事环节,还是和风建议,不能给这些人实职,人数不能过多,士农工商各有一位精通之人便可,官封春、夏、秋、冬四学士,直接受国主管辖,不与其他机构产生人事关系,以防权利渗透,左右国君思想。
等到几位学士离开,和风方进去。几位宫人咋看见王后,慌忙下跪,被她示意悄悄退出去了。丰毕岑本来有些疲乏,看王后施施然立在殿门口,也没给他行礼,只含笑不语,顿时有些发傻。她今天穿了一件月牙色广袖长裙,头发松松地挽在左侧,右边的墨绿色耳坠露了出来,拎着裙角的手上戴了一只墨绿色镯子,镯子有点大,衬得手臂纤细柔美。他愣了片刻便招招手示意她过去。想来,两人不过一日未见,丰毕岑还是有些说不出缘由的雀跃与紧张。和风笑盈盈向他走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毕岑,去庆广宫喝杯茶如何?你看着可是累了。”丰毕岑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的举动,反手握住她的手,也忘了刚才还想过去兴师问罪来着,点点头便随着她走出去。
不到初夏,天气虽慢慢热了起来,但还有些清凉,两人手挽手并排走着,和风突然闭着眼睛,头稍稍仰着,深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对丰毕岑说:“我最喜欢初夏,花香充盈空气,有种说不上来的温和。”丰毕岑学着她的样子停了脚步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认真的对她点点头:“真的是温和的感觉。”两人对视片刻,和风心中一紧,别过脸去继续走路。这么一对视,丰毕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窘迫,便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时不时忍不住瞟一眼旁边女人墨绿耳坠后细白的脖子,一时身体烦躁,便不再开口,只紧紧拽着她的手。
待得走入无人的后宫花园,丰王爷突然腕上用力,将身边王后揽入怀中抵于树干,俯身贴上一个悠长的吻,和风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他的手便滑至腰间,紧紧搂住,仿佛这般密不透风的拥抱才能弥补多年一直压抑的渴望。
待至他已不能把持,王后轻轻将他推开,头抵在王爷的胸前,喘喘气,低声问:“毕岑,到底怎么了?”
妄求一个男人幡然醒悟爱上自己,那是女人最盛大的悲哀与单相思,和风想,自二人那夜彻谈之后,她便彻底放下了这种愿景。妄求在时不时还能见到的情况下放下一个男人,那是女人最无奈的自我拯救,和风承认,她失败了。她可以做到不去想他,不去计较其他妃嫔,甚至不可以很长时间不见他,可是,一旦见到,一旦他又温柔,她的伪装便溃不成军。
“什么怎么了?”丰王爷伸出右手,支撑于树干,免得自己全身的重量压在王后身上。
“你……和我,我们。”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和风幽幽叹口气。
丰毕岑突然站直,面对着和风,右手托起她的下巴,咬咬唇,低声问:“后悔了?”和风摇头,拂开他的手,只抬头静静看着他。
“没什么事,别胡思乱想。”他一时窘迫,没有躲开她的目光,却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语比较合适。若要解释,这将是个漫长的谈话,而他不想解释。在她计较自己不肯交心的年岁里,他又何尝不在计较她不肯多一份倚赖?待得她终于红着眼睛问:“你为何不早点过来看孩子?”他便觉得自己斤斤计较的那些东西原是不值当,无论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有事的时候,她希望他在身边,这便足够了。自己生生想把她圈在身边无非也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原始的占有欲。见这个女人会紧张,偶尔会红脸偶尔又会因她无意一句话而开怀,这种患得患失在他年少的岁月里不曾有过;不止一次将凤止气跑,也不过是懵懂又等她回来找自己。既然如此,那么再过自我斗争,只能是懦弱。
如此沉默了一会,和风突然踮起脚紧紧抱住他,道:“毕岑你不许再反悔。”
“绝不反悔。”他轻声答,声音落在她的耳际,真实而有力。
第二日王爷离开庆广宫上朝,千伶立即领命取药却空手而回,复曰:“王爷有令,此药不得入后宫。”千伶满脸绯红捏着刀柄,惴惴不安。
王后未及穿戴整齐,只着单薄里衣,棕发披散胸前,她习惯性抚摸着碧玉镯子,抬眼看千伶,顷刻羞涩一笑,安慰道:“无碍的,你先下去。”
铺好笔墨,王后思量良久方致信木一,上书:春秋五载悼往生,生死相随;年华几十寄余情,相与偕老。又及,愿母子平安,来年出城相迎。
下得早朝,王爷突然才意识到,王后若真心不想为他生子,不会在宫里取药,自会派人出去购买。她这是信不过自己,想明明白白要一个确切的承诺。他哑然一笑,心下无奈,遇上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平添此生绚烂风景。而他庆幸自己昨日收敛了脾气,没有与王后当面对峙,而是直接下命封了此药。原本只是又一重置气,此时,却也可以被理解为自己的回答。
王后的信一般由太监总管亲自呈递王爷启封检查以后方递出,说王爷小气也好,孩子气也好,他确实害怕和风与木一的书信中提及南宫穆。展信阅读,王爷愣了半宿,王后字如其人,整洁的小纂,字字叩打丰毕岑心房。这封信,一半写给他,一半写给木一。书笺中,她道,五载的风雨,当成我的往生,此后仍与他生死相随;来岁绵长,将我生命中所剩的感情,交予他相与偕老。丰王爷手抚心房,信纸手中,泪落两行。
模仿和风的笔迹,王爷另书信笺一封,着令速递北州。而王后的那封,被他郑重放入卧寝沉香木锦盒中,内有竹笛两支,一支缀流苏,另一支缀紫色玉坠;淡紫玉簪一支;南州归来时她遗落中殿的绣花鞋一只。
晚上,沐浴过后,和风像往日一样遣退了宫人,一个人坐在殿前台阶上,空气中暗香浮动,隐隐有花香,心中是年少时初见丰毕岑时的忐忑与甜蜜。坐了没多久,身后悉悉索索坐下一个人,她吃了一惊,偏头看见一袭滚着黑边的紫衣,丰毕岑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她便也一笑,往后一靠,稳稳倚靠在他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头上,轻轻磨蹭着,过了许久才开口:“和风……把南宫穆忘了,此后只,心里只装着我……可好?”
和风没有作声,任凭王爷的掌心在她的手背渗出汗水。丰毕岑没有催她,二人静静坐着,她等了他五年,他也能等。
最后,王后扭过身勾住王爷的脖子,撒娇道:“困了,抱我回去。”
丰毕岑依言将她抱起,走了两步,他停下来,闲闲问:“今天喝了乱七八糟的药没?”
“没喝。”和风头靠着他的肩,抬起头,重重亲了他的脸颊。
王爷一个酿跄,轻声抱怨:“别捣乱。”顷刻又道:“以后也别乱喝了。”
和风蹭着他的肩窝,闷声回道:“你说不喝便再也不喝了。”
然而,王后心中毕竟有种种忌讳,待得夜半梦中惊坐起,才意识到,心中原是这般不踏实。冷汗湿了背,她反复做同一个梦,被当庭斩杀的老臣突然睁开眼睛骂她妖妇,两年来,断断续续,总是这同一个梦。那场政变,她从未全身而退。
王后复又躺下,往王爷怀里钻,抱着他的胳膊方觉安心些。自小无数次被暗杀,丰毕岑向来睡眠轻浅。和风坐起时他便醒了,待得她往自己怀里钻时,便稍微用力,将她完完全全揽在怀里,他的手掌温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顷刻,她便依偎在自己的怀里低低饮泣。
他鼻子一酸,却不知道该如何哄女人,只好静静等她哭着,庆幸自己还能让她依靠。泪打湿他的胸膛,他只紧紧抱着和风。
待得她终于平静了,才开口:“毕岑,我不能要孩子。”
丰毕岑叹口气,幽幽问:“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