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硬币中途转了一个弯,滚到了杨清乙的脚尖停下。旁边的人们立刻弯腰凑到他面前,“是正,正面。糊了。”大家兴奋地叫起来,杨清乙没有任何表情,接了庄家递来的两枚硬币。他继续拿两枚硬币作为赌本压下一局。这日,杨清乙似乎得到了赌神的眷顾,从傍晚到收场,他没有输过一局,开始的一元硬币变成了一打打纸币。赌场关门的时候,他还舍不得离开,直到庄家将他推了出去,“快走吧,你还嫌今晚赢得不够多?”
杨清乙拍拍身上鼓起的口袋,“再来,阿拉子有的是钱。”“砰”庄家将门狠狠一关。杨清乙居然拍拍屁股,在门前坐下,双手抱胸,开始呼呼大睡。次日,他醒来时,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举动。听旁人谈起时,觉得有点惊奇。他看了看口袋里的钞票,竟然自个也吓了一大跳。若不是亲眼看到,他还不敢相信自己一晚上赢了这么多钱。杨清乙在赌场门口碰到了他的四个结拜兄弟。他们一大早就听闻了昨夜之事,特来劝说杨清乙。“老三,你怎么能在外面睡一晚上呢?日暖夜凉,容易感冒。”“老三你跟嫂子好好谈谈,让她回来,这家才像一个家。”
“啧啧,看看你,这么大热天穿个西装,都不会照料自己。”“你只要服个软,杨英娇就回来了。女人总喜欢吃软的。”“老四,这话就不对了,女人喜欢吃硬的,嘿嘿。难道你女人喜欢吃软的?”“老三,你总算说了一句正常话,这才是老三。”话才落下,杨清乙就被四个大男人架着往杨清玉家走去。“老三,你口袋里都是钞票吗?”有两三只手伸了进去,摸了一把,“哟,这么多?你赢的?”“老三,你出老千了?”“笑话,我从来不屑玩千术,这都是祖宗有灵,祖宗有灵。”在杨清玉家中,杨清贵拿着电话筒,拨好了号码递给杨清乙。杨清乙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老三,英娇又不是母老虎,你怕什么?”“即使是只母老虎,也是在电话另一头,咬不到你。”
“老三,你男子汉大丈夫,何惧悍妻?”杨清贵将电话筒放在耳边,“啊,英娇,是我,我清贵,咱们几个兄弟商量着,我们这个月底去饭馆吃顿饭。”“为什么呀?因为杨阳考上三民镇中学快班了。恩恩,你一定要来啊。对,老大他请客。哦,那次生日不算。礼物?不用了,我们也都不准备。你一定要来啊,记得带着杨爱一起来。”话毕,杨清玉埋怨道,“我什么时候说庆祝杨阳上快班?”只见杨清贵对着杨清虎和杨清田使了一个眼色,二人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将杨清乙推到墙上,麻利地掏出了他口袋里的钞票,连硬币也不放过。“你们。你们做什么?”
杨清乙挣扎道。“反正你这是不义之财,不如成全你的好事。”“你不用谢我们,都是兄弟,应该的。”杨清乙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个兄弟乐滋滋地数着他的钱。不久,杨清乙被四双眼睛监督着回家。他用井水冲了个凉,换上了日常的立领短袖上衣,薄款工装裤,顿觉精神了几分。他将西装挂在衣柜里,鼻尖轻触光滑的面料,淡淡的汗味夹杂着体味沁入他的鼻息。那是他昨晚在赌场的证明,他舍不得洗去这刺激又珍贵的印迹,便轻轻地关上了衣柜门。
杨清乙呆立在衣柜前回首往事,曾经他有一个幸福的家。他打开了旁边紧闭的衣柜门,只见里面空荡荡的,圆木条上挂着一只紫红色的衣架子,曾几何时这个衣柜里挂满了女人五彩缤纷的衣服。如今,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陪伴他的只有他的柜子里的那套西装。而他怎么会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一套西装?杨清乙还不知道有恋物癖这个名词。当日傍晚,杨清乙不禁又穿上了这套西装,去了赌场。他去了麻将房,他要验证一下他的祖先是否显灵,保佑他财源广进,发家致富,即使是旁门左道。如他所愿,麻将牌像着了魔似的,一场场地巴结他,给他上好牌,糊得他高潮迭起,他的桌前堆满了其他三家送来的筹码。牌友们各使眼色,其中一个说道,“杨清乙,你今晚手气忒好。”
“呸,我看看他手好还是手坏。”“手坏可不得了,场上有规则你是知道的。”杨清乙站起来,摊开双手,轻轻地拍拍衣服,抖抖身子,“你们看我的手可是好的还是坏的?”牌友们站起来,似乎要检查他的衣袋子。杨清乙后退了退,“别,别碰我的西装。”这话让所有的牌友们抓住了把柄,“怎么?你的西装碰不得吗?难道有什么猫腻不成?”杨清乙跺了跺脚,把西装脱下,将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口袋翻转过来。
牌友们一一检验过后,才说道,“如此,我们算筹码吧。”“没意思,晚上不玩了。”杨清乙拉着他们说道,“原讲好的,晚上来十转的。”“清乙兄,我们这些虾兵蟹将,没水平,您不如找四海龙王玩玩。晚上就结账吧。”三人粗粗算了,将钱丢在牌桌上便一溜烟走了。杨清乙乐呵呵地收了钱,唱着小曲儿离开了赌场。自此,他每晚留恋于各个赌场。到了最后,没人愿意跟他赌钱,他开始撒泼。他越是撒泼,赌场的人越是不敢跟他打交道。他的四个兄弟来劝他,他也不肯听,最后他被绑着回了家。杨清玉,杨清田,杨清虎和杨清贵将杨清乙五花大绑丢在床上。“怎么还穿着这套衣服?这么热的天。”他们将杨清玉的衣柜门都打开,瞬时四人都惊呆了。
原本那个空空的衣柜里叠着一打打的纸币,有百元的,有十元,有五元的。粗看来,大概有好几万。而在赌场待了几个晚上的杨清乙形容枯槁,脸色发黄,老了不止十岁。四个男人面面相觑,难不成杨清乙入了魔,抑或入了邪?杨清玉看着杨清乙身上的那套西装,觉得十分眼熟,他吼道,“别碰他身上的衣服。”众人都吓了一跳。杨清玉压低声音说道,“这套西装是前些日子在黑市买的。”“哪个黑市?”三人不约而同地问道。他们看着杨清玉青白的脸,顿时明白了。杨清田怨道,“你们怎不知道忌讳?”杨清贵说道,“我们让清乙好好休息,他定是这几天流连赌场,累极了身体。我回去打电话叫杨英娇回来照顾他。家里没个女人真不行。”
四人看着在床上睡得如死猪一般的杨清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杨清玉回家后,心里不放心,偷偷带着杨阳去了杨清乙家。杨清乙躺在床上睡得深沉,不知杨清玉和杨阳正站在床前。杨清玉轻声问道,“杨阳,你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吗?”杨阳摇了摇头,杨清玉道,“仔细看看你三叔的衣服。”杨阳俯身仔细看了看,又对着杨清玉摇了摇头。杨清玉暗笑自己像个婆娘一样疑神疑鬼,竟然还带了杨阳来。他便带着杨阳离开,临出门,杨阳忽然跑回杨清乙床前,伸手触及杨清乙的衣服,猛地缩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没等杨清玉反应过来,杨阳颤声道,“爸爸,我看到一张脸,一个男人的脸。”杨清玉将杨阳一路抱到大门口,“杨阳,咱们先回家,回家再说。”
他担心杨清乙,但是此刻他更担心杨阳,他怪自己一时糊涂带了杨阳来。到家,王嫣看见俩人惊慌恐惧的模样,猜到了三分,她责怪起杨清玉来。杨清玉心里愧疚,受骂不语。杨阳拉着王嫣的手说道,“母亲,你们别吵架。”王嫣看着杨阳,宽了心,“杨阳,你以后别再去搀和这些事情。”杨阳却道,“三叔的状态不对,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他好像也能看到我。”“什么男人的脸?”杨清玉问道。杨阳说道,“我不认识他。
但是他的脸白白的,眼睛很亮,哦,他看到我好像笑了。”仿佛面前显有这张脸,杨阳往后退了退。王嫣又开始责怪起杨清玉,杨清玉无力地辩白应承。杨阳默默退到一边,回了卧房。房内,杨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钱万里背贴着天花板,正对着她。“钱万里,你说那个男人是谁?”“我怎么知道?”“我三叔怎么了?”“你不是号称阴界无敌的钱万里吗?”“我是这么说过。不过,你得跟我玩跳棋,赢了我我才能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拉钩。”杨阳拿出跳棋,一人一鬼对坐着,石头剪子布后,杨阳的手指夹着红色小玻璃珠在圆格上起跳。钱万里指着其中一颗蓝色小玻璃珠,杨阳拾起这颗珠子,按着钱万里指定的路线起跳。如是重复,激战一番后,杨阳赢了这副棋。“快说快说。”杨阳得意地拍拍手。“我想起一个类似的故事,小时候听人讲过,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小孩子死了,他爸爸很伤心,后来他爸爸把寿命借给他,他就活了,他爸爸死了。”
每次提及死亡,钱万里的声音都很平静坦然。“命还可以借?”“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无法亲眼看到阴魂的存在,难道你能说它不存在吗?有些存在的东西只是你接触不到,但不能就此否认它的存在。”“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三叔被人借了寿命?”“我只是推测出来的,不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