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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书名:吴越品水浒(品事篇) 作者:吴越 更新时间:2015-12-17 16:32 字数:6576

记得我第一次读《水浒》,还只有八岁,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我小时候是个“神童”。没上过幼儿园,只凭父亲手写的“字块儿”,哥哥、姐姐们课余教教我,到我六岁的时候,已经认识了一千多字。所以我没上过小学一年级:一进校门,上的就是二年级。小学毕业的时候,正好十周岁。从八九岁开始,三四年时间中,我把能够借到的章回小说,基本上看完了。——除了《红楼梦》。那个年龄段,看小说主要是看故事,越热闹的越爱看。在我那时候看来,《红楼梦》写的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生活,根本就没“故事”,因此我不爱看。硬着头皮看了不到一半儿,就扔下了。——这是我的“文学启蒙”阶段。

一个八岁的孩子,啃这样的大部头书,当然只能是一知半解,生吞活剥。加上我当时看的小说大都是木刻版,有绣像、插图,却没有注解,还有许多字不认识。因此,这只能叫做“糊里糊涂读《水浒》”。

现当代的教育,强调的是一个“信”字。一件事情,只要是“老师说的”,“指导员说的”,“毛主席说的”,就深信不疑。我父亲是个“大律师”,出于职业习惯,看问题喜欢从正反两个方面着眼。他对我的教育,提倡一个“疑”字,强调什么事情都要问一个为什么。

在这种家庭教育影响下,我第一次读《水浒》,就不相信宋江、吴用、李逵这些人是好人。理由就是宋江为了逼降草包将军秦明,竟在青州城外烧毁民房数百间,死伤居民上千人,简直不拿人命当人命;吴用为了逼反朱仝,竟让李逵把一个天真活泼的四岁儿童的脑袋一劈两半儿;李逵在江州劫法场,不分军民,不问青红皂白,抡起板斧来排头砍去;特别是为了壮大声势,竟害得卢俊义家破人亡……

只有八岁的我,当时就认定《水浒传》中的“好汉们”绝不是英雄,而大都是绝灭人性的土匪强盗。

1956年,我在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工作。我的老师倪海曙先生,当时正在研究“汉字拼音化以后,如何继承古典文学”这一课题。他自己工作极忙,却尽量挤时间开始用“汉语拼音”翻译唐诗和《论语》。他和我商量,要求我用十年八年的时间,把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用“汉语拼音文字”“翻译”出来。——我斟酌再三,觉得《红楼梦》简直就是“无法翻译”的。尽管《红楼梦》的对话大都是京味儿十足的北京话口语,但是诗词太多了,《葬花词》怎么翻译?《芙蓉仙子诔》怎么翻译?用当代汉语翻译出来,要保持原来的味儿,太难了,至少是我做不到。《三国演义》呢,半文言的文风,如果改为拼音文字,通篇都是单调平板的“刘玄德说……关羽说……张翼德说……”,太没有文采了,必须经过彻底的改写,才有文学味儿。《西游记》中,神道鬼怪太多,又牵扯到佛教,当时的“拼音文字”还在实验阶段,定型化之前,也很难翻译。琢磨半天,我只答应先拿《水浒传》做试验。这部书,好歹讲的大都是“人间”的故事;特别是金圣叹的七十回版,所有赞语基本上都删除了,文言成份不多,翻译起来,应该比较容易。

于是我开始认真研读《水浒传》。当时的主要着眼点,还是语言文字的规范化和现代化,不考虑内容。经过一年的努力,我终于写出了《水浒难解词语例释》一稿,算是迈出了研究《水浒传》的第一步。

但是这件工作,还是没有如期完成。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一个“疑”字,让我一辈子受用不尽。1957年,我不但质疑“教育要为无产阶级服务”,反对不让地富子女上中学;又质疑“法律要为无产阶级服务”,提倡“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还反对搞政治运动,主张加强法制观念,却恰恰在“政治运动”的漩涡中溺水,被戴上了“桂冠”,送到劳改农场劳改去了。这一去,就是23年。

1975年8月,以文痞姚文元为首的“无产阶级文艺理论家”们,借毛主席对《水浒传》的一篇即兴谈话大做文章,发起了一场“全民评水浒”运动。劳改队队长没有多少文化,就把上级发下来的一套《水浒全传》交给我,要我看了以后,帮他写发言稿。于是我在劳改农场这个与世隔绝的特殊环境中,居然又一次有机会认真地阅读《水浒传》。

那时候,宋江已经被认定是“投降派”了,而李逵因为喊过要“反上东京,夺了鸟位,让晁盖哥哥做大宋皇帝,让宋江哥哥做小宋皇帝”,被定性为“最坚定的革命派”。有些批宋江评水浒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们,甚至喊出了“只要能让朱仝走上革命的道路,劈死一百个小衙内也在所不惜”的豪言壮语!

我再一次“疑”起来了。“无产阶级革命派”,难道就知道杀人,连人性也不要了么?

那年月,谁提“人性”二字,谁就要挨批。因为“无产阶级革命派”认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性”,有的只是“阶级性”!

我再一次陷入沉思。经过反复思考,最后,我试图跳出“阶级性”这个框框,用“是非善恶”四个字,以及“对国家、民族、社会、大众是否有利”的观点来衡量梁山泊众好汉们的所作所为,终于豁然贯通了:对梁山好汉的定位,还是土匪强盗,绝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和农民起义不沾边儿!

当然,我必须汲取历史教训。我的这些观点,没有在“全民评水浒”的运动中发表,所以也没有“受到批判”。“文革”期间,我把我对“官逼民反”和“农民起义”的新认识,用来写一部长达200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这就是我的成名之作:1983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括苍山恩仇记》,当时畅销70万套, 说明我对农民起义的认识得到了多数人的承认。有人说:我写的是一部“当代《水浒传》”!

不久,我落实政策,回到北京,因为《括苍山恩仇记》的成名,我没有回到语文学界,改行从事文学编辑工作。

2002年,朝花少年儿童出版社委托我改写一部《水浒传(少年版)》。我利用每回书后面的空白地位,用“简评”的形式,把我对《水浒传》的新观点简单扼要地说了说。此外,又写了一篇比较系统全面的“导读”。可惜朝花少年儿童出版社的总编辑认为我的“导读”写得太深奥了,不适宜中小学生阅读(似乎有些过低估计今天的中小学生的接受能力了),没有采用。不过每回书后面的“简评”却没有删去。这是我对《水浒》的观点第一次公诸于众。

2006年,我把我写的“导读”拆开,先后发表在我的博克上。正好这时候中央电视台10套的“百家讲坛”栏目要我去试讲《吴越聊水浒》,接着新浪网的“网上大讲堂”又约我去讲“话说武松”。我把部分讲稿也发表在我的博克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编辑王清同志看见了,主动和我联系,希望我运用这些新观点写成一部书,这就是2007年8月出版的《吴越评水浒》。

《吴越评水浒》的体例,近似于金圣叹评水浒。不但在正文中间夹“批”,还在每回书后面加“评”。此外,感受到自己小时候“一知半解读水浒”,“糊里糊涂读水浒”,我的书中,加了大量的注解,可以说是《水浒传》从明朝刊印出版以来,注解最多、最详细的一个版本。

此书8月份出版,当月北京发行所的仓库里就空了。报刊网络媒体反应热烈:赞许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怀疑者也有之。反对得最激烈的,是山东人。有人甚至在网上留言:只要我到山东去,就要打我。武汉有两个特级中学语文老师质疑说:教科书上分明说武松、李逵是英雄,现在有的学者偏要说他们都是土匪强盗,让我们教书的无所适从了!有一些青年网友则抱无所谓态度,说什么:“小说嘛,只要热闹好看就行,你费那么大力气去考证这些问题干什么?那么大年纪了,在家里抱抱孙子好不好?真是吃饱了撑的!”听起来奶声奶气,天真烂漫,稚态可掬,一切都无所谓,其实这才是我们民族真正的悲哀!

为此,又引起了两个“连锁反应”:一是香港凤凰卫视看到了网上的争论,特地到山东梁山县梁山山寨上举办一次“梁山泊108将究竟是英雄豪杰还是土匪强盗”的大辩论,邀请我作为反方第一辩手(有趣的是:正方第一辩手崔茂新教授带了一百来个学生来站脚助威,结果竟有半数支持我的观点);二是浙江大学的胡葛福老师特地邀请我到浙大去做专题报告,就谈青年人今天如何看待《水浒传》的问题,具体日程安排是:先到浙南我的母校丽水中学和他的母校盘溪中学去巡回演讲,意思是:“对《水浒传》的拨乱反正,也要从中学生做起”;最后才到杭州和大学生们讨论,进一步发挥我对《水浒传》的看法。

10月13日我在浙江的巡回演讲结束,来到杭州,浙大的报告会却因为赶上十七大召开而临时取消了。在和胡葛福老师等新老朋友们的座谈中,大家都说我的“《水浒》启蒙”工作做得很好很及时:这不仅仅是对《水浒传》一部书的看法问题,而是牵扯到对“英雄人物”和“农民起义”的定义和看法问题,鼓励我再接再厉,把我讲话的内容集中起来,比较系统全面地写一部更能表达自己一家之见的书,等2008年初再来浙大交流。——这,就是这部书的缘起。在“舆论一致”的五十年代,我的“另类”观点不可能发表,书更是绝对不可能出版的;今天国家政府能够允许我发表不同的看法,就是一大进步。

其实,说“《水浒传》是描写土匪强盗及其成因的书”这一观点,并不是我的首创,第一,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已经有这样的看法了;第二,近当代的报刊网络上面,也断断续续地发表了许多篇文章,说明关心、探讨这个问题的人是很多的。我只是“总其成者”,把大家的观点搜集在一起,使其更加系统化、条理化,如此而已。

不错,颠覆前人对《水浒传》的评价,意义确实不仅仅在《水浒传》一部书,很可能还牵涉到史学界对历代农民起义领袖的评价;例如对洪秀全的评价。在我的《括苍山恩仇记》中,对洪秀全个人的品质,就是彻底否定的。在八十年代“思想还不太解放”的那个历史背景中,居然没有被删除,应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这一次,我对宋江等人的“革命性”也予以彻底否定了。当然,在这个问题上,我只是带了一个头,希望后来者能够更深入地讨论、研究、阐发。

《水浒传》出版四五百年来,以《水浒传》为题材的“派生艺术”种类繁多,除了绘画、雕塑之外,人们最熟悉的,是评书、戏剧、电影、电视剧。《林冲发配》、《林冲夜奔》、《武松打虎》、《武松打店》、《真假李逵》、《李逵负荆》、《坐楼杀惜》等等,都是戏曲舞台上久演不衰的保留节目。这些零散的戏曲,至少还有是非善恶的标准,突出的是英雄气概和贪官害人等积极主题。但是自从八十年代山东电视台推出电视剧《武松》以后,直到央视版电视连续剧《水浒传》播出,是非善恶的界线就逐渐模糊了。每逢演到张青和孙二娘这种铁秆儿歹徒残害旅客用人肉做馒头,怎么定位?每逢演到宋江为了逼降秦明在青州城外烧杀无辜百姓一千多人,怎么表达?称赞、歌颂这些杀人魔王,是什么意思?难怪《水浒传》播出以后,许多人都反对它得奖,原因就是指责它“是非不明”,歌颂了为非作歹的坏人,有负面作用。

最近在报纸上看见消息:导演吴子牛又要重拍《水浒传》了。他选演员的条件之一,是“热爱《水浒传》”。这个“热爱”,不知道是什么标准。是不是必须认为宋江等人都是“英雄”?看起来,新版电视剧《水浒传》的基调,依旧是歌颂。我怀疑、担心了好久。

2007年12月5日下午,投资承拍新版电视剧《水浒传》的第一视频集团,派华东大区分公司总经理张凤莲女士来我家访问。我首先问她新版电视剧《水浒传》的基调是什么,她说:只能是歌颂英雄气概。

于是我首先告诉她:1985年,我去长影访问,听厂长张笑天先生说:他正在编写一部电视剧《太平天国》。我问他此剧的基调是什么。他说是歌颂。因为他最最崇拜的人物之一,就是英王陈玉成。我说:太平天国的领导人天王洪秀全,是所有农民起义军中个人品质最最恶劣的一个;陈玉成虽然出身贫农,但曾混迹下层社会,属于流氓无产阶级,最好也不过是个韦小宝式的人物。如果你以暴露为基调,指出太平天国运动失败的根源,这部作品一定成功;如果是歌颂,肯定失败无疑。等到电视剧播出,剧中的陈玉成被无限拔高,写得比八路军还八路军。播后统计,收视率还不到一个百分点。中央台播出以后,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台接着播出。失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我接着直言不讳地劝她:《水浒传》的电视剧,已经拍过两次了。普遍反映都说央视版的《水浒传》就不如山东台的《武松》拍得好,广大观众都反对它得奖。这第三次重拍《水浒传》,你们公司投资一亿,如果拍出来的结果,也像《无极》一样,招徕一片骂声,你们可就栽了。她也坦言这个题材的确很难处理。她个人也同意我说的“梁山好汉的基调都是土匪强盗”的论点,但是电视剧又不可能这样拍。考虑到目前贪官污吏横行,老百姓需要宣泄,观众还是会欢迎的。我的肺腑之言是:千万不要把新版电视剧《水浒传》拍成让青年人学习的“英雄”榜样,特别像张青、孙二娘这样的铁杆儿歹徒。现在还有贪官污吏,是不争的事实,但今天是和谐社会,绝不能用鼓励杀贪官来迎合老百姓的“宣泄”情绪。她也说:水浒人物,的确只能拍到“好汉”的档次为止,不能拔高到“英雄”的档次。但是作为投资方,她不可能左右编导的思路。我看,真要能做到她说的“拍到‘好汉’档次为止”,这第三次拍《水浒传》,倒是有可能成功的。但愿她的承诺能够兑现。——新版电视剧《水浒传》的编剧名叫“豪杰”,我想他总应该分得清什么叫“好汉”,什么叫“英雄”吧!

看起来,不知道《水浒传》究竟是一部什么书的人,还不是少数。甚至还包括一部分专家学者知识分子。向广大人民说明《水浒传》究竟是不是写农民起义、是不是写英雄豪杰,也就是胡葛福老师说的“《水浒传》启蒙”工作,还有待我们去继续努力。但愿我的这部书,对至今仍糊里糊涂或自以为是的读者,有一个参考佐证的作用。

      吴 越 2007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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