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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洪太尉出场，宣布108将都是魔鬼
书名：吴越品水浒（品事篇） 作者：吴越 更新时间：2015-12-17 17:15 字数：4502
《水浒传》最早的版本是一百回。后来有人增加了“平田虎”、“平王庆”的内容，变成了一百二十回。金圣叹“腰斩”《水浒》，只保留前七十一回，有个零头，不太整齐，所以把原来的第一回改成“楔子”，并谎称自己所据的是“古本”。这样，剩余的七十回，就整齐了。
所谓“楔子”，也就是“引子”，本意是要从这里引出下文。从小说的结构看，这样做似乎很有必要；但从《水浒》故事内容看，这个“楔子”却似乎没有必要。——因为这个“楔子”，不但没有起到“引出下文”的作用，而且内容居然和正文大相径庭：“楔子”中说的是洪太尉放走了一群妖魔鬼怪；而正文中却说宋江等人都是英雄好汉。
这是为什么？
认真思考，就能够发现：施耐庵写这个“楔子”，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的。因为《水浒传》中所描写的，大都是祸害百姓的土匪强盗，他们不忠不孝，没有仁爱之心，所宣扬的“义”，也只是土匪强盗之间的“小义”，不是爱国家、爱民族的“大义”；但是施耐庵从“民族励志”的主观愿望出发，却偏偏要把这些土匪强盗都写成是英雄豪杰，甚至是忠臣孝子。这个愿望，和这些土匪强盗的所作所为反差太大了。为此，很可能是他写完了全稿以后，反复琢磨，觉得连自己都难以自圆其说，于是只好在全书的前面增加了一回，目的是要交代梁山泊一百单八条好汉的“来源”：原来他们都是“妖魔转世”，他们的出生，就是“上天”降下来祸害百姓的。而且还要明白交代：他们的转世，是“劫数”，是老天爷注定的，不是洪太尉偶然酿成的事故。意思就是说：老天爷觉得大宋天下太稳定了，不但要让辽、金先后来侵略，还要降下一百单八个妖魔来在后方捣乱，好让辽、金二国的侵略更方便一些，让北宋亡得更迅速一些！
这当然是一派胡言！整个“楔子”，不但从一开头就是胡说八道，什么赵匡胤是真命天子；什么那一代的张天师是个小孩子，会腾云驾雾、能骑鹤上京师；什么医药无效，张天师一坛法事，瘟疫就消失了……而且还把死了都已经六年的范仲淹①从坟墓里面拉出来上殿启奏。——就凭这样的历史知识，我就不大相信这是经过对历史相当熟悉的罗贯中修改润饰过的作品。
我们今天写小说，当然不会这样写，也用不着这样写。因为今天基本上没有人相信“转世投胎”之类的无稽之谈了。但是在六七百年前的施耐庵时代(1296-1370)，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多数人都相信人是有灵魂的，灵魂是要经过反复“轮回”的。因此每个人都有“前生”和“后世”，而且因为有前生的善恶因果，才有今世的富贵贫贱。
把梁山泊一百单八条好汉说成是“恶魔”投胎，似乎施耐庵对这些人的定位都是“恶魔”。其实不然。他这是“反其意而用之”的笔法。在他那个时代，要想写《水浒》这样一部鼓励百姓起来造反的书，不但要以坏人做主角，还要让他们一个个都戴上“英雄”、“好汉”的桂冠，不找一个借口，是很难自圆其说的。于是，施老先生就特意在全书的前面，写一篇“鬼话”，让人相信：这些恶魔出世，都是上天的安排；他们祸害百姓，都是注定的“劫数”。这样一说，施老先生写这样一部以“恶魔”为主角的小说，不管他们怎样杀人放火，就没有他的责任了。——这，当然是生活在元朝那个异族统治下的施耐庵所不得不如此写的苦衷。
考证起来，施耐庵编造“洪太尉放走妖魔”的故事，多少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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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宋代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学家。著有《范文正公集》。宋太宗端拱二年( 989)生于江苏吴县。卒于皇祐四年(1052)，谥文正。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及第。庆历三年（1043），宋仁宗任用范仲淹为参知政事(副宰相)。他在《岳阳楼记》中所说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使《岳阳楼记》成了传世的名篇。按：《水浒传》中所写的京师闹瘟疫，范仲淹上殿启奏的事情发生在嘉祐三年(1058)，而范仲淹早在皇祐四年(1052)就已经去世，死了都已经六年了。“洪太尉”是小说中的人物，历史上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姓洪的太尉，无关紧要；“范仲淹”却是一个历史名人，他的生年卒月，却绝不许搞错。这是《水浒传》作者不熟悉历史所造成的结果，似乎也可以反证熟悉历史的罗贯中没有参与《水浒传》的编辑修改。
有点儿根据的。
清代程穆衡写的《水浒传注略》，在“石碣妖魔”条目下面，有这样一个故事：
晚唐薛用弱①写的《集异记·汪凤》里面，有这样一段记载：苏州吴县汪凤家的住宅，经常闹鬼怪，只好贱价出售。本县官吏张励，每次经过汪家，总看到有两股青气从院中冲起，心想那里面一定藏有宝物，就出价百缗②，买下了汪家旧宅。买下来以后，他找到了青气冲出来的地方，开始挖掘。掘地不到六七寸，发现一块大磐石。搬去磐石，下面是一个大石柜，四周有铁索紧束，还用铁汁浇缝，以石灰密封，而且每面各有朱印七颗，印文像隶书、篆文，但又屈曲钩连。张励用钳子、锤子开拆。打开石柜，发现里面有一只用铜盘盖得严严实实的铜锅，封口处用铅锡灌缝，并且有紫印九颗回旋着印在上面。印文和石柜上的不同，像是古篆。张励不肯罢休，又拆去铜盘，发现锅口被三层丝织物蒙着。揭开丝织物，忽然从里面跳出一只大猴来，霎时间跑得无影无踪。张励再看铜锅，见铜锅内有一段铭文，錾着：“祯明元年七月十五，茅山道士鲍知远囚猴神于此。其有发者，后十二年胡兵大扰，六合烟尘，发者俄亦族灭。”
“祯明”是梁后主陈叔宝的年号。祯明元年是公历587年；张励发石柜是在唐天宝二年十月，公历743年。也就是说，这个“猴神”被封固在铜锅里，已经156年了。到了天宝十四年冬，安禄山叛乱，正好过去十二年。一年后，张励家被灭族。
这当然是一则神话故事，属于茶余酒后的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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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薛用弱——唐代文学家，字中胜，河东(今山西永济西)人。长庆间(821-824)，曾任光州(今河南潢川县)刺史。所著《集异记》，是一部讲“异端”的笔记小说。
② 缗(mín民)——量词，一缗就是一贯。一百贯铜钱就买一座住宅，可见十分便宜。
施耐庵写作《水浒传》的时候，很可能读到过这则故事，并由此而写了一段石碣镇魔君的“楔子”(正确地说，是原著第一回，金圣叹改为“楔子”；但实际上的确是个“楔子”)。对照这两个故事的相似之处，就不难发现：后者是从前者引申出来的。他借用这一篇“荒唐之言”作为引子，来结构《水浒传》这一宏篇巨著，其中究竟有什么寓意，值得深思。
金圣叹在“腰斩”《水浒》、把第一回改为“楔子”之后，有一篇很长的评论，其中一段解释什么叫“楔子”、为什么要有“楔子”，节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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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著书，每每若干年布想，若干年储材，又复若干年经营点窜，而后得脱于稿，裒(póu)然成为一书也。今人不会看书，往往将书容易“混帐”过去。于是古人书中所有得意处，不得意处，转笔处，难转笔处，趁水生波处，翻空出奇处，不得不补处，不得不省处，顺添在后处，倒插在前处，无数方法，无数筋节，悉付之于茫然不知，而仅仅粗记前后事迹，是否成败，以助其酒前茶后，雄谭快笑之旗鼓。呜呼！《史记》称五帝之文尚不雅驯，而为荐绅之所难言，奈何乎今忽取绿林豪猾之事，而为士君子之所雅言乎？吾特悲读者之精神不生，将作者之意思尽没，不知心苦，实负良工，故不辞不敏，而有此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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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回，古本题曰“楔子”。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谓①也。以瘟疫为楔，楔出祈禳；以祈禳为楔，楔出天师；以天师为楔，楔出洪信；以洪信为楔，楔出游山；以游山为楔，楔出开碣；以开碣为楔，楔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此所谓正楔也。中间又以康节、希夷二先生，楔出劫运定数；以武德皇帝②、包拯、狄青，楔出星辰名字；以山中一虎一蛇，楔出陈达、杨春；以洪信骄情傲色，楔出高俅、蔡京；以道童猥獕难认，直楔出第七十回皇甫相马作结尾，此所谓奇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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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楔子——本是木工用语，是一块上粗下锐的小木橛，用来加固“榫头”或填充器物的空隙使其牢固的木橛、木片等。金圣叹解释的“楔子”，说是“以物出物”，指的大概是“顶楔”。后来用作戏曲名词。指原杂剧四折以外所增加的独立段落。篇幅短小，一般放在剧首，有时也用在两折之间，衔接剧情，类似现代戏曲中的过场戏。书中的“楔子”，可能是从戏曲中移植过来的。
② 武德皇帝——按：武德是唐高祖李渊的年号(618-627)，这里说的其实是指宋太祖赵匡胤。但是赵匡胤的开国年号是建隆，然后改为乾德、开宝，从来没有用过“武德”的年号，《水浒传》原文牢营中打“杀威棒”，也提到是“武德爷爷传下来的祖制”。《水浒传》中为什么要把赵匡胤称为“武德皇帝”，查了许多类书，都没有解释。这里只能存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