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只是怔了一下,并不相信爸爸真的有那么严重,她说:“他一向就那样呢,一点点事就鬼喊鬼叫个没完没了。”其儿听得一阵茫然,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后来,爸爸到底还是自己佝偻着身子出门去了卫生所,这才让其儿稍微放心了一点。然后她沮丧地想着:“爸爸妈妈关系其实也就那样。”
是的,爸爸妈妈关系确实就那样,而对作为孩子的其儿来说,是早就见识过了的,要是没见识过,还不早被他俩给吓死了!
前不久也有类似的情景,那天爸爸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被一辆货车撞着了,也没多严重吧?脚背碾伤了一点点而已。
那天外公正好在外面见到了,赶紧跑到我家来报信,他说:“葵儿,葵儿,你快去看看,你孩她爸在路上出车祸了!”其儿一听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来了,心想我爸该不会有多严重吧?要是死了倒是干脆,可别是缺胳膊少腿的,我妈太刻薄了!真的,妈妈就是那样子漫不经心,她说:“出车祸就出车祸呗!又不是没见过车祸,你这么急着来报信,急什么急呢,可别急坏了自己!”
外公说:“不是这样的!好像没有很严重吧?他站都站起来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挡着不让路,该不会又打起架来吧?”
妈妈一听这个更是火大,她说:“没很严重,你来报什么信呀?我还忙着呢,谁管他那鸟事!”然后就不管三七二一,推着赶着把外公送出门去。
爸爸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妈妈一直还在菜地里忙着。其儿很心疼的样子,帮着爸爸忙前忙后,然后说出了自己这一老半天的担忧:“没什么事就不要再生事了嘛!干嘛还要去与人争吵?”爸爸拿眼睛瞟了她一眼,那样子很冷淡,什么话都没说。
第二天一早,其儿就离家去了学校,因为担惊受怕,坐在车上,竟有些说不出的心累。想起妈妈对爸爸莫名其妙的冷漠,又想起爸爸对自己的好意关心的冷淡和不屑,有些不服气,怎么想也想不通。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积压在心底像是在发酵,唯一能想起的一个词,只有自卑。
说来也真是挺巧的,正是这几天里,其儿班上还真的有一个同学很悲伤地失去了爸爸。她叫陈果,如果不是因为她爸爸因病去世的这档子事,其儿与她大概就会像两条永无交集的平行线,怎么样都不会有什么交情。
其儿记得那天,晴了多日的天空也变得昏暗了下来,读报课上老师说起陈果的父亲的去世,语调和这天气一样的阴晦。同学们听着老师的叙述,都忍不住朝陈果的座位望去,座位是空着的,大家这才好像松了口气。然后到了第二天,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到课堂上的。
谁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的陪着陈果上完上午的课,又上完下午的课。可是到了课后时间,大家三五成群地回到寝室里的时候,有一个女孩终于还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气氛而哇哇大哭起来,她说:“受不了啦,受不了啦!谁家还没有过红白喜事呢?”说是这样说的,可是其儿就是被这哭声给吓着了,赶紧躲在了一边。可是陈果一点都不害怕,也没有悲伤的痕迹。
“打开水去吗?等等我!”这是其儿听到陈果今天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很平和,真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这句话让其儿都有些想要停下来等她的冲动。可是与陈果形影不离的自有她的伴儿,她叫周宇星。
“嗨!我以为是那谁谁呢!对不起啊,总是把你俩弄混淆了!”陈果总爱从后面拍着其儿的肩膀说这样的话,其儿每次都会很愉快地接受她这特别的友好。陈果真的不是个小气的人,在谁面前都一副开朗的乐天派头,即使是不太熟识的其儿看她总一副夸张的悲天悯人的表情,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化解。
是的,在其儿内心里却总是那么残忍地认为陈果心底的悲伤该是怎样的惨不忍睹呢。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多少有些扭曲?幸好,其儿并不是个交际很广的人,也不是个爱嚼舌头说闲话的人,不然的话,这班上岂不又多了个大大咧咧的疯丫头,逢人便说:“陈果好可怜哦,这么点点大就失去了爸爸,我要是她,一定会伤心死的!”
想起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这么一想还真把自己吓着了,这样一来也使其儿对这事更加谨慎了,可不敢随便与人说起这事,只是日记本里多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她“的心事。
然后有一次在家里,二姐和三妹都在,对着天空说着漫无边际的闲话时,其儿毫无征兆地想起这事来,深深的恐惧涌上心头。
“哎!我们班一个女孩,她爸爸竟然突然就死了!”其儿这话似乎是脱口而出的,二姐和三妹却听得很茫然,无言以对。
在一边洗衣服的妈妈竟也听真切了,插话问道:“怎么死的呀?”
其儿说:“心脏病发作!”
“咦!那就作孽啦!你大姨父还不也是死于心脏病吗?就是前几年的事。”妈妈说,“死的时候刚满五十岁呢。这就像一个坎,怎么也逃不过。你们不知道,他三十岁的时候大病一场就被查出是心脏病,然后到了四十岁时也大发作了一次,后来五十岁时,到底还是逃不过。”
“妈妈,妈妈,姨妈家的大兴表哥是在军校里读书吧?哇塞,将来不会成为军官才怪。”三妹不喜欢沉重,便随口拣来一轻松的话题。
“是呀,就是你大姨父死的那一年,你姨妈费了好大的劲才打通各种关系,才得以送他去军校。”
“哦,大兴表哥呀?我和他可是经常联系呢。书信联系,哈哈!”二姐最喜欢交笔友,这不,好像也是突然想起,自己最聊得来的笔友大兴哥还隔着这一层亲戚关系呢。
再后来,其儿无意中发现,自己和周宇星的关系似乎还不错,能说上几句话,她们会经常在食堂碰面。于是她就趁机和周宇星聊起了陈果,其儿说:“陈果好可怜哦,这么点点大就失去了爸爸,我要是她,一定会伤心死的!妈呀!真不敢想象。”
周宇星笑了笑,说:“是呀,是挺可怜的!”
“你们俩关系那么好,可要好好照看着她,别不会出什么事吧?”其儿说。
“你这么关心她呀,看不出来呢,呵呵。”周宇星说。
从此后,其儿和周宇星之间似乎就有了一种默契,陈果是她们所共同关心的。
后来初中毕业了,我们班上直接升本校高中部的女生有十几二十来个,零零散散地分散在了各个班里,而周宇星和其儿恰好在同一班,这样一来,她们俩的友情就可以顺势让人羡慕地大肆进一步了。
初中毕业升高中时候的那个暑假,好难得地轻松而漫长。过后,其儿就按照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报到日期,背着行李独自回了学校。
正好就是这一年,学校里开始大规模扩招新生。有些生活设施并不配套,女生新生的住宿被安排在一栋以前被用作图书馆的旧楼里。好大一间的宿舍呀,一间可以住上两个班的女生。
天气还在这夏天的尾巴上,苍蝇蚊子在屋里屋外嗡嗡嗅着,其儿第一次看到这腌臜场面时,委屈得想哭。可是一想到这世道里娇生惯养的女孩可是多了去的,自己这一哭不会乱才怪,只好发扬点一不怕苦而不怕累的精神,开始整理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
周围的同学并未开始熟识,看到其儿这么积极,也学着她的样子开始清扫垃圾,整理生活用品等,并且开始互相搭话。大家听说其儿是本校初中毕业的,都表示很羡慕。其儿也很自信地拿出了主人翁的架势,谁要是有因为不熟悉情况而造成的不便,其儿都会耐心地帮着她。
其儿从双层床铺的上铺下来,发现自己的下铺是整理好了的,其儿一看口杯上刻的名字,竟是周宇星呢,看来她是早到了的。临铺那个女孩的妈妈见其儿在瞄着下铺看,走过来说:“是周宇星的吧?你们认识吗?”
其儿点点头,说:“是啊!你们也认识?”
她说:“是呀,我家妹子和她可是小学同学!”
其儿就笑了,说:“那好了,都是熟人呢!我跟周宇星初中时就是同班同学,现在高中了,好难得的又分到了一个班。”
“好啊,好啊,妹子,快来认识一下新同学!”妈妈也连忙喊道。
其儿扭头一看,真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呢,然后再一抬头看到的是她白净的脸庞和柳眉微蹙。她嗔了妈妈一下,也没跟其儿搭话。
其儿再次爬上自己的铺位,微眯着眼睛开始歇息,终究耐不住寂寞,开始四处张望睡上铺的新同学们都在做些什么。
“看书呢?这么认真。”其儿发现与自己枕头挨枕头的那个女孩手里拿着一本叫《时间简史》的书正要翻开来看,便与她这样搭讪。
“是呀,随便看看,打发时光。”她很认真地说着。
其儿心想,《时间简史》,该是本什么样的书呢?没兴趣,于是其儿开始问她:“哎,你是哪里人?”
“我是望城人。”她说。
“什么什么?你说清楚点,我没听清楚呢。”其儿说。
“听你的口音,我们大概都是望城人,不过同是望城人也可以相距甚远呢。”她大概觉得自己讲得够清楚了,心里想着怎么就会听不清楚呢。
“是呀,我都听不懂你说话呢!”其儿大声说着,似是有些不耐烦。
“这有什么,我们也听不清楚你说的话呢!”睡上铺的还有其他人,其儿听得其中一个插话进来,其儿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顿时面红耳赤,立马开始检讨自己的态度,道:“是这样吗?那以后可得注意点,呵呵,呵呵。”
其儿的狼狈被看《时间简史》的那人看得真切,大概觉得她倒也是个单纯的人,便有心与她熟络,开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