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面上一窘,可能也只有在他的娘亲面前才能看到他百年难得一见的脸红。听他思忖片刻,仍是结巴地说道:“不在……不在孩儿这里!”
“哦!那娘知道答案了!”秦母了然地点了点头。
半晌,秦母收起了调笑的神情,认真说着:“峥儿,她是天上的云,无牵无绊,不染纤尘。真的,选择她了吗?”
秦峥对上母亲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秦母道:“峥儿,如果你想给她幸福,带她离开吧!放弃你要做的事,那条路太长,有太多未知的风险。江湖、武林,永远都离不开阴谋和杀戮,不适合你,更不适合她!”
“娘不相信孩儿的能力吗?”秦峥反问。
“峥儿一直是娘的骄傲,娘不会反对你的任何决定。娘只是觉得,如果你要继续你的事业,或许上官姑娘或者沉吟更适合作为你的伴侣。兮儿,……”
“娘,峥儿不需要在一个女子身上得到什么,峥儿只想对一个人好,就像当年爹对娘那样!”秦峥坚定道。
“娘明白。所以娘希望你能离开这里。作为一个母亲,娘只希望自己的孩儿能够得到幸福,武林道义或是过去的仇恨,娘不希望你来承受,也不希望你为了娘亲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娘相信你爹在天之灵也是这样期望的。充盈你人生的,不应该是仇的深重,而应该是爱的温情。”
秦峥执起母亲的手,缓缓一笑,说道:“孩儿知道娘的苦心,但是孩儿并不觉得累。娘还记得吗?峥儿很小的时候,娘就对我说‘男儿当有凌云之志’,‘显亲扬名,方为丈夫’,所以,不是为了娘亲,不是为了秦家,峥儿是为了自己。不想碌碌此生,自己都看不起那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给另一个人幸福呢?”他的眼神满含真挚,心里却不是在笑,暗自道:对不起,娘,峥儿很不喜欢看你在我面前努力做出的快乐的样子,我知道,有些事是你此生也忘不了的,我也忘不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下去。
许久,他问道:“他回沂州了,来过这里吗?”
秦母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只让人送来这个月的解药。”
秦峥略点了点头,看着娘亲不过四十却已掺杂白发的两鬓,心上一痛,将她拥进怀里,深深说道:“再等一等,峥儿很快就能接您回禺州。您,只需保重好自己。”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娘,并不眷恋这尘世。”
秦峥淡笑着问道:“娘不眷恋这尘世,难道也能舍得下孩儿?相信我,只要再努力一点儿,孩儿就能成功。娘和兮儿,我要你们都幸福!”
“娘相信你!”
秦母在厨房弄着菜,只余秦峥一人在堂内。青兮挎着小竹篮,大踏步地跨进屋,正瞧见秦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脚上一顿,停在那里。
秦峥看她两只衣袖卷得老高,露出纤细雪白的胳膊,脚上还沾着湿泥,呆愣愣地站在那处,觉得甚是可爱,不觉就咧嘴笑开了。
见他这么一笑,青兮倒不觉得尴尬了,上前一步无辜地问道:“你笑什么?伯母呢?”
秦峥指了指厨房,青兮瞪他一眼,回道:“我去帮忙!”
秦峥也跟着来到厨房门口,斜倚在门框上,静看着里面两个一边忙碌一边谈笑着话家常的女人。他自幼受的是正统教育,一直遵听“君子远庖厨”,但此刻,在厨房门口,他笑得甜蜜。在这世间,唯一能左右他心情,让他放不下的两个人都在他的身边,夫复何求呢?他要做的,就是守住这美好,他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带走她们的笑容。
秦母笃信佛理,做的都是清淡的素菜,即便如此,小餐桌上也摆得满满的,青椒笋子、芹菜、蒌蒿,还有一盘青豆汤,同样的诱人可口。
“伯母,我不客气喽!”青兮笑着开动。
这是一顿特殊的家宴,三人都欢快而满足。
寂静无声的桃林间,秦峥牵着马缓缓走着,青兮走在他的身侧。
“听响晴说你去过幽然谷,伯母生的是什么病?”青兮偏着头问道。
秦峥默然,视线落在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回道:“陈年旧疾。”
知道他不愿多言,青兮也不想继续这个悲伤的话题,环顾四周的桃树,恢复笑颜:“秦大哥真的很爱桃花啊,伯母说这里的桃树可都是为你种的。”
秦峥闻言,淡然一笑,说道:“爱桃花,是因为知道它花开过后必会结出累累果实。”
“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你是爱吃桃子啊!”
秦峥没有否认,一低头笑意更深。他说:“这里的桃树虽生得不如涟渭湖畔,桃花开时也很是绚烂纷繁,长出的桃子更是香甜可口。——今年桃子成熟的时候,带你来吃吃看?”
青兮笑着点头,来看看伯母也不错,何况,她从不拒绝美食。想到如此大的一片桃林,到夏天丰收时得结多少桃子啊?开口又问:“桃子吃不完要怎么办呢?”
秦峥道:“来时看到后面的青曼山了吗?山上有个很有名的清音寺,我娘是寺中带发修行的居士,成熟的桃子就捐到寺里了。”
青兮点了点头。秦峥却在此时翻身上马,笑看向青兮道:“真是个不错的提议!兮儿,带你上山看看!”
青兮说不出拒绝的话,把手交给他,像来时那样,两人一骑出了树林。
通往青曼山的路宽阔平整,故而马匹行得很快。这条路也是从尚南进入沂州城的必经之路,因此路上行人不断。远远就能望见许多行客从山上下来,可见清音寺香火鼎盛。
行了一阵,却见一大队人马迎面而来。秦峥驱马至路边等候他们行过。青兮看着这一群人,富丽堂皇的轿子和衣着,好不神气。行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一个女子,一身大红的衣装,盛气凌人地扬鞭策马,惊得路人纷纷让道。队伍中的轿子上,一个有着络腮胡子中年男人掀着轿帘探出头来,冲前面嚷道:“翩翩,你慢些!”
“好骄傲的女子!”青兮不由说道。
“是他!”秦峥见了轿中人惊讶道。
“秦大哥认识?”
秦峥点了点头,说道:“铸剑山庄皇甫轼你知道吗?”
“嗯,听闻是尚国最富有的人。才在依水人家见过呢!”
秦峥道:“坐在轿子里的是铸剑山庄岭南分部的堂主叶狄,前面那女子是他的独女叶翩翩。想必他们是来沂州见皇甫轼的。”
“一个部下出行都这样轰动,那皇甫轼得是什么样啊?”想到最近惹上皇甫轼的响晴,青兮不由心上一颤,决定回去了定要找到她看她怎么样了。
秦峥看着远去的一队人马,眼眸沉沉:皇甫轼,叶狄已经北上,是不是可以证明你要开始行动了?而你我之间的交易,也将从此真正开始?
清音寺很是清幽,但香火旺盛。除去此,与别的寺院无二差别。秦峥显然与这里有些渊源,也许是因着伯母的关系,这里的僧人都对他礼遇有加。
逛了一阵,便遇到了寺里的住持,显然他与秦峥是熟识,很快就攀谈上了。青兮在一旁,听他们说的都是佛理,自己一句不懂,不一会儿便觉得万分无聊。瞅着个空,她用手指戳了戳秦峥,示意他自己要去寺院前面走一走。秦峥知她百无聊奈,笑着点头放行。
寺院前头可比后面热闹多了,来来往往进香的人络绎不绝。青兮这瞅瞅那瞧瞧,一个人也自得其乐。忽然,她看到前面的榆钱树下围着许多人,只一棵大树独木成荫,里里外外围着许多层的人们却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青兮怎会错过这等热闹,快速地挤进人群里,想看个究竟。进去一看,却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长髯老者摆着个长案,在与人求签算命。
青兮站在旁边看了一阵,有些心痒痒的,略一犹豫,又问了一下身旁的人:“大婶,他算得很准吗?”
大婶回道:“他在这里解签算命很久了,听说是极准的!”
青兮心上一喜,又看了一会儿,见很多女子求签解姻缘,她更是跃跃欲试。准备上前去抽一支签,这时才突然发现,她把秦峥给她的荷包忘在客栈里了,手里无半分银子。
没办法,她又折回后院找秦峥。站在小山坡上,看着坡下的秦峥和主持大师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话。不好上前打扰,青兮叹了口气,索性坐到坡上的榆钱树上,一边暗自想着心事,一边等候秦峥。
不一会儿,青兮看到他们边交谈着边向坡上走来,两人都看到了她却谁也没把她当回事,自说着话。青兮也不挪动一下,坐在树上晃荡着双腿,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秦峥道:“敢问莫道大师,如何才能拂去心中苦闷,活得潇洒自在?”
莫道大师道:“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唯有放下能轻苦,心中无挂碍,方得来去自由。”
秦峥道:“‘秦峥也知‘拿起千斤重,放下二两轻’,但放下’二字,说来简单,做来谈何容易?”
莫道大师道:“人处一世,多为欲求所累,若静处于世,少欲无为,显观眼前之人,心思安乐之事,称意知足,何忧何怖?”
秦峥抬头,正见得青兮晃着腿睁着懵懂的双眼看着自己,心上一暖,转身,双手合十,向大师鞠了一躬,笑回道:“秦峥明白了!多谢大师,大师之言,与我心有戚戚!”
是的,不需要很久,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完成既定的使命,他就会放下,放下那些虚妄的繁华功名,去执守他心中的笑颜。他并不贪恋什么,他,只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