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有多安慰,没想到和我一样,何心瑜同样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夫妻俩当真是只手遮天不成?”
“再怎么遮也总有他们遮不到的地方,上次造假账一事我也听说了,我私下里查过了,当真是土财主了。如今见着大太太撒手不管,便愈发胆大了!”
“这件事情咱们还是莫要打草惊蛇,人赃俱在,到时候看他俩还有何话说?”我冷笑道,平日里哪有脱得一干二净的,当真是鱼不成,哪个不沾腥?
朱大夫娓娓叙来,“这熏艾一法可暂保胎儿一时,能止血,保胎,这孩子能保到一个月后已是不错的了。”
素汐取了几两银子,“大夫,喏,这是赏钱,日后还有更大的恩赐呢!”
朱大夫接了过来,擦了擦汗渍,“谢大少奶奶。”
她写下方子,叮嘱了素汐熏艾之法,临走时他提醒道:“大少奶奶,您身子弱,切勿食用天麻,否则将引发血崩!”
素汐眼神一凛,道:“大夫,走好!”
这一日,适逢裁剪婢女,天色初晴,阳光洋洋洒洒,炎炎的太阳高挂在天空,虽是入了秋,这秋老虎简直比夏日的光景好不了多少,窗外蝉鸣窸窸窣窣,让人无所适从,早早嚼了两口饭,懒懒的仰在榻上,不想动弹。昏昏沉沉入睡了,躺了一会,早已汗流浃背,我扯过衣襟,露出光滑的肌肤,汗水湿了发髻,鬓角的散发沾了汗水,当真是难受。左翻来又翻去。
瑞香取了冰块,扇着风和着这冰块。当真是凉爽了不少,雪月端了碗酸梅子汤来,奉上,“奴婢看主子不思饮食,想是天气热了的缘故,这碗酸梅子汤开胃生津,主子不妨试试。”
我笑道:“你有心了。”结果梅子汤,入口即生津止渴,喝了一碗当真是想喝第二碗,急忙唤了道:“雪月这丫头鬼灵精,快去再盛一碗来。”
雪月也笑道:“奴婢知道主子爱喝,早早让人备下了,别说喝一碗,就是多喝几碗也行!”
说笑间跑开了。
瑞香打着扇,笑道:“雪月姑娘真是机敏。”
想起雪月从前的诸事,我叹了口气,闷道:“太机敏了反而更能蒙蔽世人呐!雪月以前的事情,且撇开说,容我再看看。”
瑞香温和道:“二少奶奶行事愈发果断,似乎和从前很不一样了呢。”
“从前和现在,只不过是心境不同了吧!”从前,被人欺负我连还手的权利都没有,如今刀山也挨了火海也闯了,我再和从前那般不谙世事,只怕要死多少回了!
“奴婢只知二少奶奶至纯至善,如今奴婢也看到了二少奶奶独当一面,颇有女中豪杰的味道。”她咯咯笑。
雪月端了梅子汤复来道:“二少奶奶,酸梅子汤来了。”
我又喝下一碗,拭了拭嘴,秋吟奉上茶,瑞香奉上冰镇杨梅,“事不过三,更何况这饮食,主子切勿不可再饮了,不如尝尝这杨梅。”
我笑道:“瑞香,你真是贤惠,他日若有人要了你去,我定当不给呢!”
瑞香的脸色羞红了,霎的怯怯道:“二少奶奶一贯取笑奴婢。”
凉亭里,陆陆续续有新挑的婢子进府,领头的是大太太身边的菊嫂,她训斥道:“进了府不比家里,府中一应吃穿,你们都是来做工的,不是来享福的,都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众人齐答了句“是!”
我瞧着这批婢子里头,最大也不过是十四五六,最小也不过十二三的样子,家里穷,到富贵人家家里做工,以谋得生活,瑞香笑道:“时间过得真是快呢。”
是呀,时间过的真快呢,转眼我又长了一岁,这沈府的四面墙,四方天就像是一把锁,锁住了我,锁住了她,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应该后悔,有的只是无尽的哀叹,年华老去,岁月迟暮,而我只是这样,报仇对我来说又怎样!这一生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进了沈府,入了沈家,或许爹爹临终的时候对我说不要怨恨自己的抉择,或许继续往前走你的曙光就不远了!
瑞香接着回味道:“奴婢进府前,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家里穷,养不起女儿,把奴婢送出来了,托人到沈府来做工,转眼奴婢已经二十四了,现在看着她们,倒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的纯真,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沈府的时候,领头的姑姑赏了我一个馒头,我喜不自胜,如今想来……唉!”她暗自叹了口气。
“常听人说不要回忆以前如何,越是去回忆,你就越会懊悔,后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倒不如看清现在!”
我掷地一言,瑞香笑道:“二少奶奶真是水晶玲珑心,看得真真的呢!”
我笑道:“不过是自己经历了尝过了,从前你要让我说出这话来,我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
“这人呐,总会变,可有些人会变得盲目,可有些人变得睿智!”
我笑道:“瑞香,到底我是这前者还是后者呢?”
“二少奶奶自然是这后者!奴婢妄言了。”她失色道。
“不,你说的很对,如今的苏清泠虽然不是我想要的苏清泠,但她确实是对付大太太她们最好的武器!”
又静静躺了半晌,直到申时,才不忿的起来了,洗了把脸,整个人清爽了许多,可还是闷闷的,想是多走动走动,遂往了三姨娘的望月阁去,途经花榭亭的时候,恰逢菊嫂训斥婢女,她揪着那婢女头发,恨铁不成钢道:“这府里的东西岂是你这蹄子的脏手可碰得的,出了差错,你买了身都还不起。”
只可怜那婢子,年纪尚小,一幅戚戚的样子道:“姑姑,姑姑。”眼泪簌簌的落,抖着身子,很是可怜。
我闲散一句,“菊嫂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婢女不懂规矩好生教着就是了,何苦气坏了身子。”
她恭敬道:“奴婢给二少奶奶请安。”毫无刚才的傲慢。
府里的人都是这样,拜高踩低,如今是巴结都来不及,哪天我当真是落魄了,她们待你和刚刚的婢女有什么两样!
“不知二少奶奶光驾,奴婢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身后的婢女们也都照样请安。
我暗自笑道:“菊嫂好大的脾气,平日里想不到菊嫂还有这样的好脸色看呢。”
她的脸色唰的白了,忙跪道:“二少奶奶见谅,奴婢适才训斥下人,冲撞了您,还请二少奶奶大人有大量!”
“你且起来回话。”
她畏缩的站了起来,“菊嫂是府里的老人了,平日里大太太不是长教导我们说是要平和待人的吗?这样吧,你卖我个面子,暂且先饶恕这个小丫鬟,我着实看她可怜。”
“二少奶奶宽厚仁慈,奴婢佩服。只消您一句话就成,奴婢谨遵就是了。”
她言语恭敬,神色慌张,不敢再有失敬。
忽然婢女们慌慌张张往这跑,顿时华容月色,菊嫂喝道:“二少奶奶在这,谁敢冲撞了二少奶奶!”
我问道:“可是什么事?这么惊慌!”
菊嫂请罪道:“是奴婢不严,奴婢这就去彻查!”
“不必了,我随你一同去看看。”
我作势与她一起,她略微迟疑一会,点了点头。
来到一口枯井边,恶臭时而飘散出来,众人都瑟瑟抖着,我问道:“究竟怎么了?”
有一婢女大着胆子答道:“二少奶奶勿要向前,那井里……井……”
她结结巴巴,菊嫂不耐烦道:“快说,井里是什么?”
她戚戚道“井里漂着一句尸体!”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端端的怎么井里怎么会有一具尸体呢?
我吐了一口气,大着胆子上前,菊嫂拉住我,“二少奶奶,别去,恐沾了那些东西。”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用怕,我就看一眼。”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井边,回头望一眼众人,个个都惨白如纸,我壮了壮胆,向井里望了一眼,一女子,飘在井口,毫无气息,我捂着心口,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使人喘不过气来。
我疏散着胸口,跑回来,沉默不语。
菊嫂扶住我的身子,“二少奶奶小心,适才碰到二少奶奶一个人匆匆是要往哪里去,身边一个婢女也没跟着。”
“是我没喊瑞香过来的。”我疏散了心口,那具尸体就像在我眼前,挥也挥不去,在脑海的那具身影,真当是害怕。
菊嫂劝慰道:“二少奶奶,要不奴婢陪你回去吧。”
“不了,我想自己走。”我推诿道。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暗自想:原来我以为自己不惧怕生死,今日才知道生死如此可怕,那些能够抛头颅的固然是英雄,哭得确是他们的妻儿,生死就在我眼前,自己没经历过便浑然不觉,经历过了却才知道自己如此害怕,懦弱!
我浑身抖得如雨打的秋叶,经历过黑暗的人自知黑暗的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总是跃跃欲试,经历过后却毫无当初的喜悦,有得只是荡然无存的自信。就好比我,怀揣着信心来到这府中,哪知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并非我愿意,我把一切看的太简单,想的太简单了!
尸体捞上来了,大太太病重,没有惊动,大少奶奶怀着身孕,也不宜惊动,只剩下了我和三姨娘,她拉着我的手,笑道:“看一个人有没有变,其实只要看她的手就可以了?”
对啊,手,再怎么也变不过命啊!荣嫂笑道:“看掌纹授命理,三姨娘倒是比我这老婆子还灵通么?”
三姨娘笑了笑,“荣嫂真会开玩笑,只是,劳烦您看看清泠这掌纹,只怕乱得很!”
我伸过手,她细细抚摸,我笑道:“从前倒也每太注意,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天生这些掌纹横七竖八,怎么看也不好看。”
荣嫂笑道:“这也是有缘故的。”
三姨娘追问,“是何缘故呢?”
她笑解,“单单看二少奶奶的就是有福气之人,只是命途多舛,而且这感情之路一波三折,婚姻自然是宜室宜家。”
我含笑道:“承你吉言,雪月。”
她轻轻走来,我笑道:“还做什么,快,赏!”
荣嫂却之不恭,“老婆子本是修道之人,二少奶奶与老婆子有缘,这钱本不该要,但老婆子自知无福,望沾点二少奶奶您的福气呢。”
我却暗自笑,这人当真是有自知之明。
忽然,瑞香从门外踱进来,禀报道:“已经查清楚了,是厨房里的婢子,秀晴!”
秀晴!我一惊,三姨娘的面色也挺不好看,是自己人又死在自己府里,这件事情孰轻孰重她该好好斟酌!
我缓过神来,道:“查明缘故了吗?”
她容禀道:“听说是因为裁剪了她,她一时愤懑,想不开便跳井了!”
荣嫂“阿弥陀佛。”叹了一声,三姨娘用着丝帕捂住鼻咽,“尸体安置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