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院内的气氛降落到最低点。那种死一般的静谧,让人压迫窒息。
林芳梅向着老头,俯身行礼,落落大方。随后温和的说道:“这位高人,孰是孰非,想必已经非常明确了。还请高人高抬贵手,圆芳梅一个心愿。”
我站在板凳上,趴在窗沿上不住往外张望。对于林芳梅我并不畏惧,事实证明,林芳梅确实深明大义,并不想为难良善,对于毁坏梅林的家丁只是轻伤,以示警告。而那些作恶多端的伪道士,假和尚,才下手灭杀。对老头这种得道高人更是大方得体,言语温良。不得不说,手法张弛有度,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我十分欣赏。
老头看向林芳梅的眼神,远远比张大富和春梨温和,思忖片刻,清雅的声音响起:“芳梅可是想好!如此或许能浇灭令公子心中仇恨,让他得以往生。弑夫重罪将会使你,落下地狱,永不轮回。”
原来,一开始林芳梅就没有打算让熊孩子小富出手,她只是最后想要试探一下丈夫的心。结果可想而知,心,破碎一地,再难黏回。
林芳梅目光柔和的看向一边双眼冒血的熊孩子,熊孩子正蹲在一棵梅花树下,用手摆弄地上的泥巴,原本如藕般白皙的小手巴拉的脏兮兮的。老头说他怨念冲天难以往生,我却觉得,他现在的神情犹如普通孩童,天真烂漫。如同小时候的我,对地上的石子,路边的闲花都充满了兴趣。
林芳梅微笑说道:“其实,在我拥有孩子的那一刻,什么名利,财富,宠爱我都已经不在乎。我只想守着它慢慢成长,我甚至写好了休书,想要净身出户。”
听见林芳梅的话,我感触颇多。她对张小富的爱,是言语无法表面的。我想,这大概就是母性,面前晃现一个场景。
遥遥记得,年幼时候因为贫血虚弱,低烧长期不退,被庸医诊断为白血病。妈妈日夜守在病床前,那迅速消瘦的脸庞,就好像一只漏气的气球。
深夜醒来,窗前月光下,那是一张垂泪憔悴的苍白容颜,在看见我醒来后马上又换上强颜欢笑,那笑比泪更让我心痛。
虽然只是误诊,三天后我烧退,又过两天,变得能吃又能睡,香喷喷的鸡腿,一顿吃四个。挂完吊瓶就开始在医院疯跑,四处找寻灵异鬼怪。大闹过化验室,硬闯过太平间,调戏值班护士,作弄当值医生。弄得爸妈,晓溪哭笑不得,那个诊断的医生更是大跌眼镜。
我没有孩子,不懂那种爱。但是我也曾经被那种无声雨润的爱深深滋润过,那种温暖铭记一生。
老头轻轻叹息,举头望天,不再说话,一副默认的表情。
林芳梅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走向张大富。张大富吓得脸如菜色,奈何四肢被定住,无法动弹,慌乱的口不择言大声呼喝:“高人,你不能这样,你可是收下了我足足五千两,还有两间铺面,怎可这样置我于不顾?梅儿,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两,但这一切都是春梨那个小贱人唆使的,为什么只找我报仇,而让她逍遥法外?”
我无言,看来张大富要死了还想找个垫背的。当初看她对春梨爱护有佳,还以为至少还是个怜香惜玉的笨男人,现在?天下第一丑男加贱男,非他莫属!
只见林芳梅手指轻点,一道红光窜入张大富的房内,拉出了正一脸惊惧的春梨。
春梨一脸不可置信,这个曾经被她美貌迷惑,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男人。那个甜言蜜语哄她,宠她的男人。正要拉她一起共赴黄泉。
张大富断断续续的话语片段,声音响亮,在房内的春梨应该是有所耳闻的。也就是说她知道自己与下人通奸之事,已被张大富得知。那么,也没事么好隐瞒了。
综上所述,在这个原本凄厉诡异的夜里上演了一场狗咬狗的闹剧。
春梨哭哭啼啼的说道:“梅姐,我对不起你,虽然我怕有你在会影响自己的地位,却从来没想过要害死你。我本是林青县河畔边上一画坊歌姬,终日弹唱小曲。那日,被张大富看上,他买通妈妈,强占了我的身子。事后承诺会娶我回家,我心里安慰,毕竟这样,也算是从良了。来到府里,见到姐姐,知自己蒲柳之姿难有地位,动了些勾心斗角的伎俩,但我只是希望相公能多疼爱我一些。想过让相公休你出门,自己独大,但是绝对没生出过害你性命之想。都是张大富,他说按照前任县令大人的要求,若要休离你,张府的一半财产归你所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你毒死……。”
我还是趴在窗户上撇嘴,原来真如我想象。春梨那烟视媚行的姿态,一看就是古代青楼的产物。至于县令大人为报千金地位的方法,实在不太高明,看似保护,实则害了她。谁也不愿意受威胁,那滋味就仿佛一颗定时炸弹绑在身边,欲除之而后快。
我相信,当初张大富娶林芳梅必定是费尽心思:一来,林芳梅只是县令之女;二来,张大富那德性,我看都看不下去。让我亲他,还不如去亲一只癞蛤蟆。我对林芳梅的崇拜之情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张大富粗暴的打断了春梨的话,露出了地皮流氓的本性:“你个小贱蹄子,果真是婊子无情!当初得知计划你也没有反对,得知财产会被分走一半,你也默许了,现在竟然在这装良善。梅儿,你别听他的,其实都是我不好,一时被美色蛊惑,她说你对她下毒,想要堕去张家的后人,我才下了手,一切都是她挑拨离间。”
在林芳梅冷冷的眼神下,春梨也慌了:“姐姐,休要听他胡言。我当时确有出言阻止,是他执意如此。你知道,我们妇道人家,怎么可能改变爷们的决定呢?看在我肚子里一样怀着孩子的份上,求姐姐饶我一条小命吧!”说完凄凄艾艾的跪倒在地,博取同情。
我掂量着,春梨确实可恶,但稚子确实无辜,不知林芳梅会做何决定。但如若父母皆是如此,不知将来孩儿会是如此模样。
张大富此刻已经口不择言,破口大骂了起来:“贱人,收起的虚伪,当初阴谋陷害,嫁祸梅儿之时,也没见你手软。”
春梨咬牙,挣扎开口,一改从前柔弱之色,神色冷然。如此的春梨倒是美上了几分:“如果你深爱你的梅儿,就不会在画舫上强占于我。如果你真正信任你的梅儿,就不会相信我的嫁祸之词。我只是一个幌子,就算没有我,你的色心,疑心,终究会爆发,会出现千千万万个春梨!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姐姐,正如张大富所说,我也确实做了不少对不起你之事,最后甚至直接导致你和腹中胎儿惨死的事实,我愿意一死谢罪,只是可怜了我和昌哥的孩子。”春梨用右手不停的抚摸着小肚子,那神情慈爱温柔,却又悲伤心痛。
“贱人,你腹中的孩子竟然是阿昌那个下贱奴婢的!你真对得起我啊。”
春梨看都不看张大富,只是冷声说道:“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坏我身子的无耻下流之徒,即使事后娶我过门,还是一样!每次与你亲热过后,我都会喝下避孕的汤药,我爱阿昌哥,即使他没钱没势,我也爱他,与你,不过是逢场作戏,为孩子找个靠山罢了。”
春梨柔软矫情的外表下竟然是如此,恢复真实性情后,我开始不怎么讨厌她。手腕强悍,步步为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很有宫斗的气息!
好吧,我错了,我有点幸灾乐祸。
林芳梅举起右手,放在了春梨的额头之上,春梨面色变的平静,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其性也真。也许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一个奴仆打扮的人踉跄向前。瑟瑟发抖的身躯,苍白的脸色,抖动的唇角,无一不彰显着自己的害怕,然而他却毅然跪在林芳梅面前:“夫人,饶命,春梨知道错了!每次为难过你,春梨都很难受。您死后,她也素衣纸钱,伤心落泪。她出生贫苦,从小被卖入画舫,看人脸色,防备他人。对钱财势力的追求好似出于本能一般无法克制。如果非要死人,才能平息夫人心中不快,我愿意代她去死,求夫人成全。”
喵那个咪,原来真爱在这里,传说中的第三者还有第三者!我撑着窗沿的手开始发抖,酸涩无比,究竟何时才能结束啊,都快到夜宵时间了。
林芳梅轻微叹息,白玉般的手指划过两人额头,一道红光闪过,二人倒地,那胸部起伏的韵律并未消失,彰显着二人并未死亡。
林芳梅转向张大富,这时她的表情,就不怎么友好了。
“富哥,你曾经说过,愿随梅儿上刀山下火海,生死相依。梅儿曾经不愿,但不如此小富难以往生,将永久徘徊人间,神识渐渐散去,最后甚至变成嗜血凶灵。就让梅儿帮实现你当初的誓言吧。”
张大富不停摇头,嘴巴大张,绿豆眼瞪成了蚕豆。“不要,不要过来,我不要死,不要死!”
林芳梅玉手轻轻抖动,指尖长出锋利的尖甲,准备往张大富的颈脖刺去。
我学习各种古装片那样高声喊道:“且慢,刀下留人!”,瞬间,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说完蹦跶下板凳,迈着小腿,踏着惨白的月光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