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卿广海惊讶地看着浅浅,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去帝都?"浅浅笑着颔首:"是,我要去帝都。"卿广海皱眉,明显有些不解:"为什么?
浅浅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回答说:"您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多谢您从前对我的照顾,可是白若瑶终究是白若瑶,身体里流淌的是白家的血。我要回去,拿到我应得的一切。"卿广海有些错愕:"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还是放不下么?"浅浅笑的开怀:"七年前您就这样问过我,今天我的答复还是一样。有些东西,我不能忘,也不敢忘。您放心,我不会给卿家带来任何麻烦。因为进入帝都的我,是白若瑶。"卿广海沉默不语,浅浅继续说道:"多谢您多年来的照拂,今后卿家有难,我定当报答。今日来,我不是来问您的意见的,我是来向您辞行的。我走后,望您珍重。"临浅浅出门的时候,卿广海终于出声问了一句:"这么多年,你叫我一声父亲,如今就这么走了?"浅浅转身,面容一半隐在阴影里:"这一声父亲只是为了她,不仅是您,我亦如此。你我心知肚明。"顿了顿,浅浅垂眸重复:"珍重。"转身离开。
卿广海颓然地坐在书桌前。没错,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想为自己一个人玩的溶月找个玩伴而已,难得溶月喜欢,他多出点钱又如何呢?除了这个,自己一心一意都是在为了溶月的基础上为她考虑,这孩子如今走的这样干脆,也不能怪她心冷啊。可是,自己真的对她毫无感情吗?
永乾三十二年秋,卿家二小姐卿浅浅于去往雍州的路上被流民抢劫并杀害,年仅十七岁。
溶月得知这个消息几乎立马就晕了过去,成玦看着自己脸色苍白,弱不堪折的爱妻,心中默默将浅浅咒骂了千万遍。浅浅临走嘱咐,为确保消息的真实性,先不告诉溶月,过段时间再说。
这边卿府披白,那边浅浅乘着马车正赶赴帝都。新派遣来的丫鬟秋桐乖巧地给浅浅捏着腿,连日来一直待在马车里,腿上酸痛不已。浅浅望着马车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一个人静静地出神。
在白府,她只认识哥哥和自己身边的丫鬟奶娘。卿家里,同辈的有溶月寒羽,即墨斐和成玦那些人。现如今自己抛开卿浅浅的身份,还认识谁呢?
浅浅的目光渐渐变的虚无起来,秋桐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个喘气就惊扰了小姐。来的时候成玦已经交代过了,小姐出神的时候绝对不可以打扰,只有小姐笑的时候才能开开玩笑,逗她开心。
小丫鬟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浅浅将神思收回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她勾起唇柔柔地开口:"别理成玦。"小丫鬟惊愕地抬起头。
浅浅很喜欢她身上的纯净,如溶月一般,解释道:"别理成玦。我没那么多规矩,想说什么说出来便是。"浅浅理一理头发,状似随意地说道:"我最恨的是欺骗和背叛。只要你没做这两件事,咱们说不定还能是朋友呢。"秋桐一听,连连认真地点头。浅浅眼中泛起点点温柔的星光,成玦这次,办了件不错的事情呢。
秋桐秋桐,秋日里的梧桐,落叶满地。浅浅清醇的嗓音如清泉一般在马车中流淌:"秋桐,你这名字有点悲伤呢。我如今新生,给你换个名字好不好?"秋桐欢欣地边给浅浅捶腿边期待地点点头。马车在路上飞速驰行,车帘不时被风掀起来,浅浅瞟到天边丝丝缕缕的淡云,星眸看向秋桐:"叫云舒好不好?"不论今后过的如何,只希望你们都能安然自若,笑看云卷云舒。姐姐,你可听见我对你的希望?
秋桐毫无异议,一口应下:"是,那我以后就叫云舒了。"定国公那边知道浅浅去世的消息并无表示。一来他知道浅浅的计划,二来他与浅浅的合作是不能摆上明面的。只派了个人往卿家分号送了礼,托他们转交。
即墨斐初听,如遭雷击,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四海小心翼翼地唤道:"家主?家主?"依然没有反应。
良久,即墨斐愣愣地回神,起身往外跑。到了马厩,抓起一匹马翻身上马,就往外冲去。四喜狠狠跺一跺脚,赶紧上马追出去。
卿家一片缟素,在这深秋的季节里,徒添几分悲凉之意。
即墨斐风尘仆仆地跳下马就往里面走,他抓住个下人问清楚灵堂的方向,一阵狂奔。待到看见灵堂了,他远远望见一身麻衣的卿广海和卿寒羽,颓然地扶上回廊的柱子,一步一步走的艰难。
终于挪进灵堂,漆黑的棺木停放在灵堂中央。白幔纷飞,充斥着祭奠的味道。即墨斐呆呆地抚上棺木,不敢相信这里面躺着的,是前不久还活生生让自己揉着太阳穴的卿浅浅。即墨斐眼圈终于红了起来,两行清泪从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脸上流下。
即墨斐痴痴地望着浅浅的棺木,在灵堂中整整守了三日。这三天里,他回忆起与浅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最终,停留在那晚白子谦与浅浅的谈话。浅浅说:“你真的要与我联姻吗?哥哥?”那么白子谦,你可知道浅浅如今已经死了?你那样对她,我要替她讨回来。
卿家父子看到这样的即墨斐,也只能暗自感慨摇头。浅浅离去之前特意叮嘱不能透露消息的,就是即墨斐。她的心思,他们如何不明白。她是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希望借此让即墨斐死心,慢慢忘了自己。可是有时候,离开却更让人刻骨铭心。
梨花院中一如昔日景象,仿佛它的主人还在。卿广海摩挲着梨树上粗糙的纹理,想到浅浅,不禁一阵失落。恐怕这孩子一早就觉得自己不是真心待她吧,否则为什么专挑这种了梨花的院子呢?梨花,她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终究是会离去的啊。
卿寒羽走进来找卿广海,看到这样失落愧疚的父亲,也只好叹口气安慰着他:“父亲,浅浅的性子您也知道,若是真心待她,她自然记在心上。这几日我也在想,从前觉得浅浅不在没什么,溶月不在才叫我牵肠挂肚。可是浅浅如今不在了,溶月也回来了,我却总觉得还是缺了什么。”
卿寒羽静静立在院子里,仿佛又看到浅浅嘴边的浅笑。他内疚地摇摇头:“如今想来,其实那时候不觉得没什么,是因为知道浅浅办完事终究会回来的吧?父亲,咱们既然是真心待她,从前不知道也不去追究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眼下。浅浅一个人在帝都,多个帮手总不是坏事。您说呢?”
卿广海只得抛开心中的郁结,点点头:“是啊,一切就按你说的办吧。咱们卿家能有如今的安稳,浅浅功不可没。她也是真心待我们,可我们却连自己都没弄明白。哎,不说了,你让帝都里的人一切听从浅浅差遣吧,也算是,我们的心意。”
卿寒羽领命点头出去,临出远门,又回首看一眼。卿广海负手看着梨花院的屋子,脸上的皮肤已经苍老如树皮。秋风涌起,卿寒羽心中叹一口气:父亲也老了啊。
通往帝都的官道上,浅浅的马车一路跑过,带起阵阵灰尘。雪白的信鸽落在车外车夫的肩头,车夫取下信鸽腿上的信条恭敬地递入车内。浅浅打开一瞧,是成玦的字迹:丧礼办妥,即墨心伤,卿家决意相助。浅浅看完,眯了眼睛:卿家相助?是真是假呢?毕竟自己的真实身份卿广海一早就猜出来了,也知道自己大致要做什么。如果这次你们利用我在这乱世中立足,那么别怪我不念往日旧情了。
浅浅想着,忽然觉得心头一阵疲倦。她闭了眼,过了一会又睁眼去看在马车里忙着整理东西的云舒。这丫头这几天对自己尽心尽力,很是乖巧。看到她不知为什么就会觉得心里很舒服,烦恼暂时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车外车夫轻轻叩起车门,云舒抬头问道:“李叔,什么事啊?”名为李叔的车夫声音洪亮,带着隐隐的亢奋:“小姐,现在已经能看到帝都了。下午就能到了。”浅浅闻言撩起车帘,果然,巍峨的帝都已经出现在远远的天际线。终于到了,浅浅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也渐渐跳的快起来。
近乡人更怯,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心情了吧。浅浅看着近在咫尺的帝都,却不敢掀帘再去看那城墙。七年前她从这个城门走出,如今她白若瑶,终于回来了。繁华宽阔的街道,热情吆喝的商贩,热气腾腾的小吃,这一切的一切都一如七年前的模样。浅浅蒙起面纱,清泉一般的眉眼带着激动的心情打量着离开多年的帝都城。
帝都,我回来了。哥哥,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