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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我们上学了
书名：让时间说真话 作者：沈叶落 更新时间：2016-12-12 22:31 字数：3299
夜幕降临，夏浩他妈拉着几乎被毁容的夏浩来到我家院子，她脸上皱起的皱纹可比夏浩的满脸牙印还要醒目。母亲不停端茶倒水，不停赔礼道歉，直到深夜，夏浩和他那一脸牙印才从我面前消失。临走时，夏浩他妈还从我家墙上拽去一大串红辣椒。
我因撒谎和跟人打架挨了母亲的揍。
这是温善的母亲第一次对我动手，她一边用藤条打我一边哭，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撒谎、骗人还打架，你哪里有一个女孩子样，叫我怎么对得起…
父亲过来拉走母亲，如水的月光下，泣不成声的母亲无力地举着鞭子。头发散着，泪水飘落。而五岁的小女儿永远理解不了她那句说不出口的秘密，一如父亲花尽半生的余力也无法弄清对于母亲的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藤条抽向胳膊上被石头磕着的伤口时，我就哆嗦成一团，在门帘后偷看的夏雨就紧紧捂住白露的眼睛。夏雨没跟她妈一起走，死活抱着我奶奶的腿要留下来，奶奶心性怜悯，就叫夏雨妈先回去，第二天再把孩子送回去。
曾经，就在这月光如水的夜里，母亲会在父亲不在的日子里抱着我哭，她说，晓秋啊，我的命啊。哭完之后就会哄我睡觉。
我是母亲夭折了一个孩子后才得到的孩子，她是那样的珍视我，在我的意识里，她一生不曾拥有什么金玉珠宝，而我就是她的金玉她的珠宝。哪怕有了白露，我也可以感觉到她更爱我一些。可今天，她哭完后，依旧罚我在院子里站着。
那天晚上，月亮是那样孤单，我赤着脚站在院子里，只有小猫咪热乎乎的小身体偎在我的脚边。半夜時分，夏雨偷偷從屋子里跑出，她小声地唤我，晓秋晓秋。
我看看她，一脸委屈，低下头，裸露的小脚趾不停翘来翘去。
她扯过我的手臂，心疼地看着上面暗红的伤痕，流出的血液凝结成暗红色的疖子。她问我，晓秋，还疼吗？
我摇头，又点头，然后就拉住她的胳膊哇哇地哭，眼泪鼻涕擦满她干净的衣袖。
她咬着嘴唇，说，晓秋，对不起啊。
她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厉害了。
她用袖子猛擦我的眼泪，说，晓秋，别哭了。都是夏雨不好！夏雨比晓秋大，以后一定会像姐姐一样不让晓秋受委屈，不然就让我变成小猫咪！
我停止了哭，愣愣的看了脚边的小咪半天，笑了。
也是那个月光如水的夜，夏雨拉着我偷偷回奶奶的房里，打来凉凉的井水，一言不发地给我洗脚。我的脚很小，夏雨的手也很小。夏雨说，晓秋，你的脚好小，连哥哥的一半都没有，哥哥老说我的脚像船一样，长大了肯定没人要。
我看着夏雨经常不穿鞋子漫山遍野跑的脚丫子，坐在板凳上笑，说，不怕，脚大了跑得快，下次你哥再说你，我就咬他！
夏雨不说话，把我从板凳上扶起，一起回屋睡觉。
奶奶早已睡着，梦里嘀嘀咕咕。我就挨着夏雨睡下，两颗黑色的小脑袋凑在一起，像两朵顽强生长着的冬菇。
夏雨蜷缩在我身边，我蜷缩在奶奶身边。我几乎忘了刚刚挨过鞭子，冲夏雨没心没肺地笑，夏雨也冲我没心没肺地笑，似乎所有的难过都不曾存在，所有的灾难都不会发生，就这样，我们拍拍彼此的小脑袋，说睡觉吧，然后在闭眼之际偷偷看一眼对方，月光如水，眉眼也如水。
夏末的清晨一如既往来得很早，和阳光一起洒落庭院的，是一阵脆脆的敲门声。夏雨是最先被惊醒的，不仅因为奶奶的房间最靠门，我想还因为她在担心她妈妈一早来叫她干农活。
门厅洞开处，映入眼帘的，却是夏浩拎着新书包露出两颗门牙的笑脸。夏家村草坪我与夏浩的一战，成就了我在夏家村孩子中的副霸主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我问夏浩，我明明就赢了他，怎么还是副的，他的回答理所当然，因为你是女的，我得主持大局，我得保护你。听完他朦胧的大男人主义思想，我不由得摸了摸我那早已开始换代的门牙，不过最后还是遵从了夏浩的决定，理由是他同意在他妈面前帮夏雨说情，并同样保护夏雨，享受副霸主的权利。
就这样，新书包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我的第一个善意谎言以新书包的归位、夏雨妈同意夏雨去上学但书包得自己缝制及我与夏雨这两位女同胞地位的上升而结束，总体来说还是挺有成就的。
那天我们玩得很疯。孩子总是忘事，夏浩那天下午一直很开心，他捉了最多的虫子，也忘记了身上牙痕的疼。
夏浩脸上的牙痕已经变淡，我们依旧在草虫中捉虫子。盛夏的风不知不觉就吹开了初秋的序幕，我们三个背着新书包上学了。
夏浩是小学部，我和夏雨是幼儿部，其实不过是两排平房，一排七间教室，一年级到六年级外加一个老师办公室，另外一排5间教室，幼儿班一间，小卖部一间，还剩三个外地老师的寝室。黄黄的土砖墙，昏暗的小黄灯，漆刷的小黑板，凹凸不平的桌椅，如此简陋的学堂，却让我和夏雨兴奋不已，没有任何哭闹着不想上学的现象，我是出于好奇和新鲜，而夏雨，是深知这一切对她来说来得不易。
开学的前一天，父亲带我去镇上剪了一个极整齐的刘海，他把我抱得高高的，说，这样我的囡囡就更漂亮了，我在爸爸肩上咯咯地笑，旋转的风里充满着幸福的味道。夏浩在一旁看不过，酸酸地朝我嚷，晓秋，你能不能别笑得跟个小鸡一样，以后肯定没人要。
父亲还未说话，我就噌地一下从他肩上一跃而下，转头看向后面跟着的夏浩，此时的他正玩味的看着我这极不淑女的动作，嘴角微杨，似欣赏又带不屑的眼光，眼角处残留的竟是一丝羡慕，我一愣，来不及回神，那一丝淡淡的忧伤就从夏浩好看的眼睛中抽离。
我冲过去，仰着头，尽量伸长脖子拉高嗓门，朝他吼，夏浩，我要是小鸡，你就是鸭子，而且还是老鸭子！！！近似咆哮！
我以为照夏浩真小人的作风可能会当街暴打我一顿，结果他却是冷冷地白了我一眼，然后径直走到父亲面前，礼貌地叫了声，叔叔，我跟我爸来镇上，结果他忙他的生意去了，我也要买明天上学的东西，我跟着你们吧。
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父亲慈爱地拍了拍夏浩的头，说，刚好，和晓秋一起。说完就过来牵起我的小手往前走，我冲着夏浩办了个极其丑陋的鬼脸以做示威后就跟着父亲朝前走，没想到夏浩却屁颠屁颠跑到父亲的另一侧，拉起了父亲的另一只手。
只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挂满半个山坡的美丽午后，我剪着碎碎的小短发，一蹦一跳地走在最喜欢的青石板路上，旁边有父亲，还有夏浩。
那天父亲还带我去了镇上有名的老师傅鞋店，最终选了一双红白色的小皮鞋，他帮我穿在脚上，问我，合适吗？
我点头。这是我第一双皮鞋，还这么漂亮，喜欢得我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得盯着它一刻都不敢分离。
父亲笑着说，那我们囡囡就穿着这双漂亮的小皮鞋去上学吧，在学校里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夏浩是个跟屁虫，看我的小皮鞋漂亮，就拉着皮鞋师傅也要一双一样的，师傅开心地拿了一双蓝白的男士小皮鞋，就着夏浩的尺子叫夏浩试试，夏浩不开心，撅撅嘴巴，说，和晓秋的怎么不一样。
师傅哈哈大笑，连忙说，这是一样的，女孩子穿红色的，男孩子的是蓝的。夏浩听完，立马乐了，从裤兜里掏出一堆零钱，得意地在我面前晃了一下，说，我有钱，然后就到老师傅的徒弟那付钱去了。
我低头，看着亮晶晶的小皮鞋，拉住同样起身去付钱的父亲。低头小声地说，爸爸，我们换那双布鞋吧，我想买两双。后面的那句话细的像蚊子嗡嗡的叫。
父亲纳闷，晓秋不是很喜欢吗？
我抬起头，看向父亲明亮的眼睛，鼓着勇气，说，夏雨没有新书包，肯定也没有新鞋子，把小皮鞋换成那双小布鞋，我就可以买两双了，一双我，一双夏雨。
说完，我期待地盯着父亲。父亲欣然地拍拍我的小脑袋，说，我们家囡囡真是乖啊。就过去拿了两双红皮鞋。
第二天一大早，夏浩牛气哄哄地来叫我上学，闪着他那双贼亮的皮鞋，后面跟着瘦瘦的夏雨。夏雨的脚上还是那双已经看不出任何白点的白布鞋，背上是那只用自己的小手连夜赶制的小书包。同样的父母双亲，同样的家庭背景，夏浩整的跟个归国华侨似的，而夏雨就整一个被归国华侨拐卖的儿童。
看着这滑稽的场面，不知怎么滴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抱着新皮鞋给夏雨，说，夏雨，我们穿一样的鞋子去上学，以后别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们一起咬他！
夏雨拿着新鞋站在我面前，像一颗初生的小草，哭了。
我愣愣地不知所措，夏浩晃到我眼前，说，晓秋，感情你的咬人神功已经开始发扬光大了呀，好样的！说完还不忘拍拍夏雨的肩，说，没事，以后霸主照着你，你要争气！跟晓秋好好学神功，以后有敌人我就放你们俩咬。
夏雨委屈地瞟了他一眼，我怒气怒气冲冲地追打夏浩，夏浩抱头鼠窜。
我们年少的生活这样张牙舞爪的开始了，带着年幼的无知和懵懂，开始我们最天真的童年。一如夏家村纤尘不染的天空，澄净透彻，另半生回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