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澄净的白,然后是夏浩坐在我的身边,满脸心疼的表情。他见我醒来,轻轻地唤我的名字,晓秋,晓秋。
我对夏浩喃喃,我说,到底是怎么了,爸爸和妈妈呢?
夏浩的脊背微微地一直,说,车子翻了,你妈妈为了把我推出去结果被车压住了双脚,现在在做手术呢,我爸和你爸都在手术室门口等着。说这话的时候,夏浩的眼睛里散开了像烟花坠落般的哀伤,肩膀不停地抖动,
是梦吗?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我都不敢相信。努力回想着事发时的状况,那个昏昏欲睡的霎那,紧挨着母亲的刹那,然后就是一片黑暗,还有若有若无中夏浩朝我走来的身影。
其余的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
所以,我不相信夏浩说的。所以,我用尽全身力气爬下病床,企图冲到手术室,去证明这一切不过是个梦境。
输液瓶重重摔在地上,鲜红的静脉血液刹那间逆流出身体,我的后腰伤口也剧烈地疼痛起来,夏浩绝对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场面,他一边呼喊医生护士,一边过来想要抱起地上的我,眼泪夺眶而出,连同他对我的心疼和责备。
我躺回病床,乖乖让护士替我重新注射药液,用手轻轻地扯夏浩,说,夏浩,带我过去看看吧。声音柔弱甚至有点乞求。
夏浩见不得我可怜巴巴地模样,点点头,小心地扶起了我。
对于我的到来,父亲显然很意外,担心的语气之外不乏责备。
但这一切都抵不过手术室门打开的声响能给父亲带来的吸引力。
母亲被推出来的时候,还挂着氧气瓶,脸色苍白无丝毫血色,微翘的长睫毛依旧像两只熟睡的天鹅憩息在她紧闭的眼睛上,耳边的发梢上依旧残留着现场的泥巴。
父亲紧握着母亲的手,在她的耳边声声呼唤,玲玲!玲玲!
那一声声近乎声嘶力竭的呼喊,还有那双忧郁至极心疼至极的眼睛,就这么一遍又遍出现在我的梦里。
滚动播放,生生不息,在梦里。
没错,只能是在梦里。
第二天接我出院的不是父亲,也不是爷爷,而是浩叔。
他说你母亲腿伤的很严重,你父亲带她去上海看病了。
他说以后你就和夏浩一起上同一所小学,我已经跟你爷爷讲过了。
他说我们直接去市区他买的房子里。
他说,他说!
而我的父母就这么在我的生活消失了。
我升小学的开学典礼,我戴上红领巾的那一刻,我上学穿马路的车水马流—这一切的一切,他们都错过了。
直到每一片叶子都布满了压抑和忧郁,随着清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直到秋天真的到来。就像落叶在落下的一刻就被印上了死刑的章,母亲的生命脉络也在这个秋天被这凌冽的寒风横断切净。
就在我7岁生日那一天。
印象中,那是一个雾气特别大的清晨。还未待阳光清除雾霾,我就在一个叫做“语文早自习”的晨读课中,被班主任带出了教室。记得那天这个年轻的水乡女子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身体在寒气中略微抖动,看着我的眼睛泛着极力掩饰的红肿,呼出的气息在空中瞬间变成一团白气。她轻轻拍拍我的肩,生涩一笑,说,晓秋,你浩叔来接你了,你家里出了点事,老师已经给你请好假了,去吧。
家里出了点事!
家里出了点事!
是的,家里肯定出了点事,要不然门口怎么会突然围着这么多的乡亲,以至于我这个思家已久的自己人此刻也怯怯地站在院门外。
浩叔过来轻轻拍我的头,说,你母亲回来了。
我母亲回来了!
那一刻,就算不用镜子,我也可以感受到,我的欣喜之情已无以言表。
我不顾一切扒开人群,跑向里屋。
终于,我见到了将近5个月没有见面的母亲,一如印象中的母亲,安静、慈祥。
是的,安静地躺在床上,慈祥地在相框中朝我微笑。
家里已经布置成黑白的灵堂,母亲熟悉而陌生的容颜被裱在相框之中,爷爷坐在角落抽他从未碰过的烟枪,奶奶哭红了眼,父亲抱着白露无声地流泪,眼神呆滞,而白露只是睁大眼看看母亲然后转头朝我傻笑。
我呆呆地看着此刻正安静躺着的母亲,她的身体已消瘦得不成样子,满脸青菜色。我突然想起,明明走的时候,她还是那么美丽。仿佛一夕之间,她便残缺。
我走过去轻轻地用手碰她的手,希望她再像以前那样,能够醒来,看看我,说,晓秋,你回来了啊,赶紧洗洗小手过来吃饭吧!
可是,她没有,她就那样安静地躺着,脸上毫无血色。
然后我才意识到身后奶奶嚎啕的那句,我可怜的娃呀,你妈妈去了呀,以后你就没有妈妈了呀!
以后没有妈妈了!
没有妈妈了!
就像一句魔咒,让我的眼泪开始直挥而下。
眼泪,无休止。
就像7年前的这个日子,母亲流着泪让我来到这个世上,而今天,我流着泪,送走了母亲。
这个日子,曾经明明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为了这个日子,夏浩在一个月前就用胖嘟嘟的小手学做鸡蛋长寿面,当他拿着一碗还有点糊糊的面条团犹豫着怎么跟我开口时,我就“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原因是,夏浩的面条一看就知道是不能下嘴的,而那个会给我做的人此刻不再了,再也不在了!